寶珠幾人這邊商量着要走人,那邊大高個卻盯着手裡的籤子,自言自語地說:“味道其實也不差……”
寶珠緊緊攥着手心裡的一文錢兒,心裡美滋滋地,完全不在意前頭生出的小插曲,反倒勸招娣要想開些,畢竟她們賣的水果糖葫蘆對於其他人來說還是個新鮮物事,猜疑和不解總是會有的。
轉了幾個街角,找了一處背蔭的街道繼續叫賣着,不一會兒,大高個少年倒笑嘻嘻跟着來了,他身後的娃娃羣沒跟來,只有他一個人,遠遠瞧去,後頭倒還跟着一個家丁打扮的奴僕,招娣一瞧見他,氣呼呼伸出一根手指去指他,“你來做啥?這裡現在可是我們的地盤兒”
大高個撇着嘴兒,不屑地答她一句,“我來買糖葫蘆,還不成?”又一擡下巴,給家丁使了個眼色,留着山羊鬍的瘦小家丁急忙從袖口裡摸出幾文錢兒,笑眯眯說:“幾位姑娘小子,你們賣的糖葫蘆可真新鮮,咱們小少爺愛吃,給拿上五串嘍”
“好嘞”寶珠麻溜兒從箱子裡取出剩餘的五串糖葫蘆遞給他,才笑嘻嘻去收他手裡的錢兒。
見一邊的招娣還處於石化狀態,又推一推她,壓低聲叮嚀她,“這傢伙可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可別再和他鬥嘴啦”
大高個見招娣明顯泄了氣,面上一副得意狀,挨着魏思沛就地坐下,一邊嚼着家丁遞過來的糖葫蘆,一邊問他:“你們是打哪來的?”
魏思沛稍稍往一旁挪了挪,跟他拉開距離,又一抿脣,還是頗有禮貌地回他:“鎮西邊兒燕頭村的。”
“唔。”大高個又瞅着招娣,“怪不得這樣皮實,村兒裡的野丫頭就是不一樣”
招娣氣的直跺腳,到底沒再跟他鬥嘴兒,他又自顧自吃起來,“我家可是縣裡的,現在住在舅舅家你們去過縣裡麼?”吃着吃着倒突然張口吐出一塊杏子,嫌惡地遞給山羊鬍,“怎麼還有杏子?難吃”
招娣一臉憤怒地盯着他嚷嚷,“我妹子親手做的,每一串都好吃嫌難吃就別買呀,有幾個臭錢兒有啥了不起縣裡人就能浪費水果?”
大高個“嗤”了一聲兒,“既是我買來了,不愛吃便不吃,你管的着?”又吩咐家丁,“東西都買了,你們還不走?”
山羊鬍有些爲難,彎下腰不住勸他,“少爺,一會兒教書先生就要到了……這、老爺吩咐過的……”
“行了行了。”他揮手打斷山羊鬍,不情不願站起身,朝寶珠說了句,“下回有杏子的不買就是了,蘋果葡萄的倒湊合能吃。”
寶珠笑笑,對他說:“我們隔三差五便來,你要想吃了,還來這條街”
他嗯了一聲兒,這才轉身跟着家丁走了。
太陽還沒下山,箱子裡的糖葫蘆已經全賣完了,三人便往回走,招娣還皺着眉毛不停回頭朝着大高個離開的方向嘀咕,寶珠則笑着勸她,“若不是他,咱們的糖葫蘆興許今個賣不完哩。”
想起大高個,忍不住覺着那人性子實在奇怪,驕橫,可又不至於不講理,高傲,卻又透着些許孤獨。想想他的年紀倒跟潤澤差不多,忍不住去問魏思沛:“思沛哥覺得方纔那哥哥咋樣?以後咱們興許還能再見着他哩?”
招娣對他很是不屑,“最好別碰上他有幾個臭錢兒算啥本領”
魏思沛笑笑,不去答她,反倒誇她手巧,連賣糖葫蘆的主意都想的出。招娣也是這個意思,說是今天賣的這樣好,明兒還要再來。
寶珠笑着說:“也不光是我一個的功勞,要不是表姐跟思沛哥,這事兒還辦不成吶”又說將來賺了錢兒,三人一人一份。
魏思沛摸摸她腦袋,牽着她一塊走,問:“寶珠要賺那麼多錢兒做什麼?”
招娣也難得地停了玩鬧,豎起耳朵聽。
寶珠沉思了一陣子,嘆了口氣,“爹跟娘這些年過的都是苦日子。”
招娣一跺腳,“寶珠別發愁,趕明兒問我娘要了錢兒都給你,還不成?”
魏思沛見她小大人一般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想要賺錢兒,咱們自己想法子就是,寶珠手巧,招娣聲兒大,還愁賺不上錢兒?”
回到村裡,太陽已經下了山,三人約好明兒早上再見。
麥收一過,整個夏日裡地裡的活計並不多,王氏今兒下地鋤了草,早早下了晌,心說吃了一夏天的包穀麪餅子就涼拌菜,今兒蒸一籠菜包子,給三個娃兒改善改善伙食,包子熟了,左右等卻不見兩個娃兒,心裡焦急的不得了,讓潤生到村兒裡尋了一圈還是不見。
這會兒見寶珠兩個回來了,眼神裡就有些懷疑,拉着她問了半天。寶珠兩人早就對好了說辭,王氏一時半會倒也沒問出啥不妥來。
做糖葫蘆的事,寶珠原也沒想着一定要瞞王氏,可自個兒瞞着大人跟招娣上鎮上的事,是萬萬不能讓王氏知道的,王氏擔心幾個小娃兒的安全,一向不允許寶珠幾個私自跑出村兒,因此,這事也就只能私下裡偷偷幹。
再往後,寶珠幾個便提前了行程,竹籤子是思沛前一晚上提前削好的,連着十來天兒,她們做的糖葫蘆總算有了些銷量,從一天五根的量,到現在一天十根還不夠賣,意外的是,倒始終再沒碰上那天來買糖葫蘆的高個少年。
嚐到了些許甜頭,寶珠也就決心放膽去收水果,這日,三人早早賣完了糖葫蘆,打聽了鎮上蔬菜水果市場,類似於現代的果蔬批發部。
其實也就是鎮西北邊兒上的農貿市場,這一帶做水果買賣的多是自家有果園子的周邊村民,或是小販從周圍果農手裡收來的水果。
杏子是不用買的,家裡今年摘的多,葡萄價格高些,但因爲用的省,一串葡萄能做好些串糖葫蘆,加之難以貯存,就只買了一斤,蘋果的價格也在寶珠能夠接受的範圍內,一口氣買了五斤,這才提着大大小小的布袋子往回趕。
花了五十文錢兒買來的水果寶珠還是相當滿意的,古代一斤是十六兩,六斤的水果,足足等於現代的十斤,價格也不算貴。
日子就在三個娃兒忙碌充實又喜悅的心情中一晃晃到了八月份,這個時候,寶珠手裡已經攢了四百多個錢兒,這天剛從鎮上回來,她將招娣跟魏思沛召集在一處,跟他們兩個商量分成的事。
魏思沛擺着手,說錢兒的事總要分個孰輕孰重,說是寶珠大哥明年四月份的院試少不得要打點,就算考不上,來年的學費也不少,說自個兒不讀書,屋裡的地收成雖然不如意,可他爹還在鎮上賣着草藥,家裡人口也少,日子總還過的舒適。
寶珠勸他,他又一本正經說糖葫蘆的事兒全是寶珠兩姐妹想出來的點子,也是寶珠親手做的,無論如何也不收那錢兒。
寶珠定定瞧他,心裡有無數感動的話兒,卻最終化成一個無比燦爛的笑臉兒,踮起腳尖去拍他的肩膀,笑嘻嘻說:“思沛哥放心,等以後賺了大錢兒,總少不得你的好處”
魏思沛伸出兩根手指去夾她的鼻子,“小不點兒,跟哥哥還說啥好處不好處的?”
寶珠又瞧招娣,她最近老是提不起精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寶珠有一回問她,她說是眼看到了秋上,她娘前些天兒才傳了信兒,說是招娣奶奶唸叨的緊,再過個幾天要接她回去,一說起這事兒,總是唉聲嘆氣的。
這會兒她正趴在魏思沛的小炕上扁着嘴兒連聲嘆氣,寶珠見慣了招娣上躥下跳的模樣,見不得她無精打采,想起招娣平日裡賣力吆喝的樣子,像個上了發條的小鬧鐘,每每天不亮就催促着她起牀,日日唸叨着賺錢兒,一定是個小財迷,於是戳戳她,笑着說:“表姐,快起來,分錢兒嘍”
招娣慢吞吞起來,倆眼兒直愣愣地瞅一眼寶珠,又嘆一口氣,一頭栽倒在炕上,扯過被子矇住頭吆喝:“不分錢兒,錢兒是寶珠妹妹的”
寶珠疑惑地看一眼魏思沛,他卻胸有成竹地走到炕沿兒,笑眯眯說:“招娣捨不得從寶珠手裡拿錢兒,又惦記着你母親要接你回去,心頭不高興,是不?”
招娣猛地翻身坐起來,驚呼道:“你咋瞧出我是這樣想的?”
魏思沛笑笑,“招娣跟寶珠感情好,我又怎麼瞧不出。”又哄她,“過年時還能見上一回,等明年夏天了,再來寶珠屋住着,左右不過幾個月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招娣扁着嘴兒,“回屋裡都是哥哥們,不能說悄悄話兒,不能跟寶珠一塊睡,還不能跟寶珠一塊玩兒”
寶珠上前兒拉她的手,“思沛哥說的對,幾個月的時間,可不一眨眼就過去了?帶着咱們賺的錢兒回去好好藏着,這事兒可不能讓舅舅他們跟我娘知道了。”
“那錢兒是我幫着妹子賺的,誰也不許給,妹子自個兒留着花。”想想寶珠平日的乖巧,又想過些天要走了,忍不住將腦袋埋在寶珠肩窩裡,眼圈紅紅的,不一會兒倒小聲抽噎起來,“以後再也沒有人陪着睡;半夜餓了也沒有妹子偷偷給做荷包蛋吃,不能到鎮上玩兒,還有咱們的菜園子,喜妹再欺負寶珠,我不在跟前兒咋辦……”越說越哭的傷心起來,想她從小到大從來沒得過寶珠這樣好的伴,一想起要走,心頭就難受,只恨不得將所有好的都給她妹子,哪裡肯要她的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