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麥收,陳鐵貴跟王氏整日忙的腳不沾地,潤澤也要求幫着他爹下地幹活,說是假休十五天,幹幾天活兒也不影響讀書,王氏無論如何也不同意,讓潤澤每日在屋裡頭專心讀書就成,地裡的活兒還有潤生呢。
寶珠則主動請纓留在家裡頭做晚飯,王氏一開始心頭倒不大放心,後來架不住寶珠勸說,再一琢磨,自家六畝地,四畝種的麥子,早早忙乎完了還要全種上大豆,大豆這一茬時間緊迫,容不得拖拉,雜七雜八的活計,兩個半勞力加一頭牛,咋也得十來天兒的,再加上晚飯其實也沒啥難度,喝的是苞谷珍,吃的是苞谷餅子就涼拌菜,涼菜提前給調好了,熱個包穀珍子左右也不是啥難事,自己還是跟着丈夫踏踏實實幹幾天農活,早忙完了早省心。
於是,寶珠就有了大把時間研究怎麼做出純天然的雞精,在前世,各種調味品五花八門,品種齊全。超市裡,光調味品,幾乎就能佔去十來個貨架,新品牌層出不窮,而她所在的酒店,因着財力雄厚,廚師在列採購清單時更是有較多的選擇,對她來說,調味品的選擇,當然是品質越高越好,大體來說天然調味品自然比勾兌了化學添加劑的安全又有營養。因此,自制雞精這事兒,寶珠並不是沒有想過,可到底還是因着懶散,或是雜七雜八的事耽誤了,以至於到了這一世,身處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古代,寶珠才能真正實踐一番。
雞精雖然沒製作過,可到底也算得上是烹飪領域的較專業人士,根據前世記憶裡雞精的成分,多多少少能推測出幾種大體的方法。
至於成不成,還得等做出來再看。
雞精自然少不得雞肉,可自家已經好些時候不宰雞了,這些年收成不景氣,每年除了自家吃的,餘不了多少拿去賣錢兒。自打大哥潤澤去縣書院讀書起,光一年學費就要三百個錢兒,這更是雪上加霜。爹孃平日攢來的錢兒,一部分補貼了家用,還要拿出一小部分給大哥買書,因此,家裡的負擔就更重了。
前一次殺雞,還是去年過年的事兒了吧?今年春節,雞肉倒是有,可不都是姥姥託小舅給送來的?大哥二月過了府試,她爹張羅着要殺只雞,她娘不也爲着省幾個錢兒,死活沒肯麼。
寶珠心情頓時有些沉重起來,心說照自家如今的情況看,大哥將來考秀才更是要花錢兒,過個三五年也未必緩過勁兒來,自己的賺錢計劃可要加緊了纔是。
好在做一回雞精也用不了多少雞胸肉,如果能成功,做出來的成品省着點用,總能用上好幾個月的。
託着下巴嘆了口氣,“不知屋裡啥時候再能殺一回雞。”
魏思沛掀開門簾兒往裡瞅,“寶珠,你在念叨什麼?”
寶珠扁着嘴兒直搖頭,“說了你也不明白”見魏思沛手上拎了兩個小紙包,知道又是來送些夏日裡清熱解暑的草藥。起身問他:“我想在河邊兒開闢一小塊菜園子,你跟着來不?”
魏思沛心說寶珠一定是嘴饞了,抿着嘴兒直笑,“寶珠怎麼想起種菜,是不是肚子餓了?”又柔聲勸她:“等過些天攢夠了草藥,拿到鎮上換了錢兒,買了菜種子再給寶珠買糖糕吃,好不?”
寶珠笑笑,這話兒哄個真正的六歲娃娃興許真的管用,自己聽了卻提不起啥精神來。
王氏見閨女兒這幾日蔫巴的很,原本話兒就不多,近來更加沉默寡言,以爲是陳鐵貴訓斥了,私下裡問了一回丈夫,才知道是她多心了,可看着閨女一日日不歡騰,面兒上沒說啥話兒,心裡卻有些發急,這麼些年,閨女還從沒這樣鬱鬱寡歡過,尋思着寶珠是不是病了,哪裡不舒服瞞着大人,隔了沒幾日就領着寶珠上魏元家給把了脈,說是沒啥毛病,王氏心裡就更奇怪了。
這日,王氏下了晌,見寶珠還有些心不在焉,二話沒說就塞給閨女兒一把菠菜,說是摘了好下個菠菜面,自個兒進了竈房,細細觀察着寶珠的舉動,見寶珠先開始還麻溜摘了幾根,再往後,乾脆坐着發起呆,一小把菠菜,愣是在手裡攥了小半刻,王氏再也沉不住氣,尋思着前頭跟寶珠說話時,回答的也利索,一轉眼就走了神,多半還是有了啥心事,得好好跟娃兒說道說道才行。
朝院子裡喝了一聲,“寶珠,幹啥呢?”
寶珠給王氏一嚇,猛地回過神,剛回頭朝她娘露了個笑,就見她娘倆手叉腰往院子裡走,“最近我娃咋的了?摘個菜也發呆,有啥不痛快的給娘說說。”
寶珠眨眨眼,笑笑,推說天兒太熱,提不起精神。
王氏半信半疑,可想着閨女兒這年紀,橫豎也沒啥大事可瞞着大人的,也就信了寶珠,摸着寶珠額頭直懊惱,“這些天兒娘忙着幹活沒管我娃兒,讓娃兒受苦了,娘回頭給你熬涼茶喝,你魏伯調配的,管用着吶。”
寶珠笑嘻嘻搖頭,倆手抱着她娘撒起嬌來,“娘別擔心,明兒個就好了”
王氏眼圈一紅,別過臉抹了一把淚兒,“你大哥這幾年好賴讀書讀出了樣子,你可再別給娘出個啥岔子,娘可就你這麼一個閨女兒。”
寶珠抓着她孃的手,心裡一陣後悔,幾個娃娃裡,他爹向來是一碗水端平的,這些年倒對大哥更器重些,寶珠心裡是理解他爹的,作爲一個封建社會的農民,自然兒子更能讓他倚重,而她娘,從小到大,幾乎事事偏袒着她,幾個娃娃裡,就數自己得孃的寵愛最多,心說她娘到底還是這個家裡對她最好的人,這一世能得這樣好的娘,一定得好好珍惜,更在心裡堅定了讓爹孃過上好日子的想法。
想開口對她娘說說自己心裡的憂愁,可又覺着六歲的娃娃哪裡能有那樣的見識,與其說了引起她孃的不安,倒不如埋在心裡。
這事之後,寶珠知道王氏對自己的在意,一絲風吹草動就能引得她娘擔心許久,平日裡再琢磨心事也就收斂了許多,不敢再由着性子來,面兒上總是高高興興的。
這日剛下了晌,魏元就領着魏思沛進了門,說是最近賣了一回草藥,賺了幾個錢兒,想讓幾個娃兒補補,在鎮上買了一隻公雞,自個兒也不會做,拿來讓王氏給燉了一塊吃個晚飯。
陳鐵貴也不跟他客氣,招呼着進堂屋說話兒去了,王氏則拉着魏思沛說着稀罕話兒,
寶珠頓時來了精神,朝魏思沛望去,見他正一本正經地跟她娘說着話兒,她娘一轉身,立即就朝自己眨眨眼,知道上回自言自語的話兒多半還是叫他聽了去,一準兒是他央求着魏伯買的雞。
魏思沛比她大了三歲半,因着隔三差五就在一塊呆着,寶珠倒從來沒細細瞧過他,這會兒向他望去,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圓領灰色小長袍,十分樸素,儘管如此,精緻的容貌依然顯眼,個子比自己高了兩個頭,小麥色的肌膚透露着健康和活潑,原先臉上的疤痕倒不似小時候那般猙獰,眉目間也有了些英氣。
寶珠心裡嘆了一聲兒,當年的小男娃到底長成了俊俏少年,難怪二丫和喜妹那一羣丫頭們,對着魏思沛總是和顏悅色地笑,小孩子雖然還是懵懂的,可哪個娃娃樣子好看,還是能分辨的,再過些年,說親的怕是少不了。
魏思沛從懷裡取了一個小紙包,笑着說:“這些是菜種子,專門挑了幾樣時令蔬菜,咱們下午就墾荒地去”
寶珠纔回過神,也沒聽清魏思沛說的啥話兒,瞅見她娘已經進了竈房忙活去了,急忙就往竈房裡頭跑,仰着臉兒一字一句對她娘說:“胸脯肉煮了留幾片,我要練習着炒菜”
王氏笑着嘆:“這孩子小小年紀,成日不出門玩,就知道對竈上的事上心”見閨女兒繃着一張臉兒,神情嚴肅,想想就由着閨女得了,橫豎幾片肉的事兒。
寶珠得了王氏首肯,這才笑眯眯對思沛說着,“謝謝哥哥”又往堂屋裡頭跑,魏思沛見寶珠也不好好睬他,盯着手裡的紙包,不知怎的心裡就有些懊惱。
一進屋,就迫不及待對魏元說:“有雞肉吃,謝謝魏伯”
他爹正和魏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見寶珠進來了,皺眉佯怒:“這人來瘋閨女兒今兒準是心情好,平時也沒見對你魏伯這麼有禮貌?”
魏元撫須一笑,“原本還等過些時候上縣城,前兒個思沛突然嚷嚷着要吃雞肉,看來這些個娃兒,還是嘴巴饞了。”
陳鐵貴鼻子裡哼了哼,“不用成日慣着這些娃兒,這還沒遇上災年,遇上了別說有肉吃,飯都吃不飽”
又說起今年地裡的收成,一說起這個,陳鐵貴臉上又堆滿笑,說是老天還是開眼,連着三年收成不如意,今年到底攢勁兒了些,原本灌漿期時雨水還落個不停,陳鐵貴幾乎以爲今年的收成又沒指望了,誰成想,四月中旬倒連着晴了十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