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已是臘月底。
臘月整月裡雪下的勤,斷斷續續沒個停歇,下着兩天歇一天,直至寶珠一干人將鋪子收拾利索,準備回屋過年時外頭還飄着零星雪花。
寶珠瞧一眼天兒,心痛不已,“斷斷續續下了一整月,今年個地裡要遭災了。”
話雖如此,可今年鋪子生意有長進,收入比去年翻了一翻,雪災儘管影響了明年地裡的收成,可大家夥兒心情卻並未受到太大影響——除了小舅,他種了半輩子地,對莊稼的感情不是寶珠幾個小的能比的,聽了寶珠那話兒極爲感同身受,蹙起眉頭道:“可惜了屋裡幾畝地”
寶珠忙笑嘻嘻寬撫他,“收成看天兒,往後總還會有豐收年今年地裡賠了,可咱們鋪子卻大豐收,舅舅賠不了”
覈算時淨賺了九十來兩銀,前幾日花去十五兩採辦了明年上半年的油米煤,餘錢兒按去年的比例一人一小分子也比去年多了不少。
只是商量分成時,寶珠小舅卻執意不肯多拿。
王福來的意思,來縣裡務工後,每日有吃有喝,乾的活兒也比種地輕鬆,平日跟娃兒幾個在一塊心情又舒暢,時不時還跟大家夥兒聚在一塊吃一桌飯,喝個小酒,再沒什麼比這樣的日子舒坦的了,說這一番話兒時,他的表情極爲滿足和自豪。
又勸說寶珠,對他有那個心思他這個當舅的就相當知足了。再多的話,自個拿着也不安心,至於分多少,知道那是侄女的心意,推脫不過,便說往後年年都按過去的分法得了,每年年底自個跟招娣兩個至多從外甥那拿上五兩,再多的是一文也不肯。
並且還鄭重交代招娣,她妹子私下給的錢兒一律不準要,除了每月工錢兒,父女倆總共就拿着五兩
寶珠沉默着聽小舅說完這些話兒,嘴裡不說,心頭卻無比感恩,沒錯,現在縈繞在心頭的情緒就是感恩。
想想朋友之間爲錢財反目的不知有多少,即便是親人,爲了錢兒整天你爭我奪的鬥心眼子,隨便一樣都不是她能消受的起的。所以,這個時候格外感謝自個能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能有那樣多真心幫助自己的親戚們,好讓她每日心無旁騖地只管着怎樣去賺錢兒,而不用處處防備着身後隨時算計自個的嘴臉。
稍一回神,忍不住吐吐舌頭,暗笑自個方纔那些想頭着實太過嚴重,自個兒又沒有萬貫的家財,哪裡有什麼親戚時時惦記着?
總而言之,小舅這一番掏心窩的話兒她還是很有感觸的,當下便點個頭,知道若自個執意多拿錢兒給他,小舅總有法子變相地還回來,便也不做勉強。
三姑那頭照舊按照去年的分成,姑侄倆前些個便坐在一塊談了談鋪子的事兒,寶珠姑知道寶珠娃兒對她表哥心存了內疚,這話兒便年前提早叫她去講明,生怕年底娃兒又拿些錢兒來。
寶珠姑開誠佈公地說了自個的意見,她也不識字,只會算些簡單的加減法,收個錢兒,簡單勾個數兒,也就仗着早些年就跟着寶珠一塊幹,對菜單子上每道菜價記的清些。做菜沒良東出力大,幹活兒沒她舅出力大,洗碗擦桌還沒招娣利索哩,摸着良心算,咋說也不好意思拿了大頭錢兒,年底的話兒,娃兒看着給個一兩二兩的也就成了,再多的她拿着心頭不安。
寶珠知道她姑的想頭,多半覺着自個現如今沒了親家的身份,出力又不如舅舅他們,不好意思拿多了錢兒。
可她也沒忘了舅舅他們沒來之前她姑對自個的照拂,加之自來縣裡後,從來當她姑像親人一般,自個也說了半個閨女那話兒了,還真能一年就給着那麼丁點?顯然自個過不了自個那關。
這事兒她也沒跟王氏商量,自個打定主意,她姑的分成還按一年五兩來,咋樣也不能少於這個數了,左右也在跟前兒,加上平日多給她姑採買採買,也算盡了心意。
良東哥那頭自有娘去操心,自個當妹子的不好逼迫他,娘說的話兒他卻言聽計從,去年分了多少寶珠也沒去打聽,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娘一定不會虧了堂哥。
唐寶今年表現不錯,年底時也分到一個二兩的紅包,這對他一個小小的幫工來說算的上驚喜,有了這一小筆錢兒,明年他娘至少不必成日出門賣菜,加上自己每月的工錢兒,娘倆日子也能漸漸充裕下來,喜的他當下便嘿嘿笑着表態,今後說啥也跟定了寶珠老闆。
他心頭感激之情氾濫着,迫不及待便想幫寶珠做些什麼,苦思冥想了小半日也沒啥自個能幫的上的地方,還好,臨關門前兒終於想起寶珠明年要開點心鋪子的事兒,當下便介紹自個巷子裡的發小,說是那人叫冬娃兒,也跟他一樣出身窮苦人家,早早出門務了工,在城西一家茶鋪子裡打着雜,主要是知根知底,冬娃兒人又老實,不比外頭招來的不知底細的,冬娃要是去寶珠的點心鋪子更叫人放心些。
寶珠對他沒什麼不放心的,當下便笑嘻嘻點個頭,謝過他的一片好心,待明年開了點心鋪子便叫冬娃兒來上工。
自個始終是陳記的老闆,一碗水還是要端平的,親疏終究有別,寶珠雖打心眼裡喜歡唐寶這個小幫工,可他到底只是個朋友,和親人還是有一定差距的,可儘管這樣,分成上頭也不願虧待了他。
然而沒想到的是,只分了二兩他便能高興成那樣,寶珠瞧他爲此事坐立不安了小半日,心頭便不由得失笑起來。
回屋時,意外地瞧見積德,他正站在廊頭下跟潤澤敘着話兒,大半年不見,這會兒再去瞧他,竟也不感到陌生,還是那個熟悉的積德,單眼皮,尖臉,薄脣,不知大哥對他說起什麼,他露出一個爽朗的笑,笑時露出一邊兒小虎牙,除了身量又拔高些,幾乎與從前沒有任何變化。
寶珠笑着跟他打個招呼,“表哥,啥時到的屋?”
談話被中斷,他的目光極快地朝寶珠望去,定定瞧她一眼便轉了頭,淡淡道:“今晌午剛到的。”
寶珠一心當他是哥哥,只覺着原先那事兒既然說清了,還是快快將關係彌補好,往後好生去相處,原本後續還想問他今年在省城過的好不好,繼續聊一會兒天,他在省城有什麼趣事兒跟大傢伙分享,可見他口吻冷淡,忽地就識趣地住了嘴。
一時間氣氛倒有些尷尬,連招娣都瞧出氣氛不大歡愉,剛想說拉着寶珠去廂房,陳翠喜的吆喝聲便從竈房傳來,“都洗洗手,準備吃飯嘍,今個你們要走,姑大早就準備着,這一頓給你們踐行,豐盛着哩。”
寶珠順勢應一聲,拉起招娣乾笑道:“要開飯了,我們兩個先回屋收拾收拾。”
積德隨後邁步進了屋,寶珠這才長長嘆一聲,姐妹倆互相扭頭朝對方拌個苦瓜臉,誰知下一刻眼角便瞥見他又撩開簾子出了門,正神色古怪地瞧她們,寶珠急忙收了苦瓜臉表情,朝他訕笑個,半晌說不出話兒來。
他嗤笑一聲,不由分說上前兒,將手上拿着的倆盒子遞給招娣,沉着臉兒道:“在省城買的。”
“哦”招娣愣愣接過,不確定地伸手指指自個,“不是給我的吧?”
他皺起眉頭,“有兩個,自己瞧”話畢,立即轉身進了屋。
兩姐妹互相瞧一眼,心虛地回了屋。
午飯過後,寶珠幾個便回屋收拾起行禮,年貨前幾日辦的差不多,只等收拾妥當便出發回村,魏思沛那頭早已經收拾妥當,這會兒正跟積德倆坐在廂房裡敘話兒,順便等候着寶珠跟招娣倆磨蹭鬼。
原本積德正屋裡習字,瞧見魏思沛進了門,便跟他聊會兒話,多是說說省城一年的感受,他原本對這個也心不在焉,寒暄片刻便說:“你的那封信寫的可真好,可惜給錯了人。”
魏思沛笑眯眯道:“孤身在外,難免偶有些頭疼腦熱,相信總對你有些幫助。”
積德嗤一聲兒,“何必拐彎抹角的,你知道我說的不是方子”
魏思沛沉默片刻,站起身來,直直盯着他,“你送給招娣那兩瓶是葵花膏吧,前些個我也爲寶珠調製了些,治療燙傷有很好的效果。”
積德笑笑,“你不用來試探我,早說了我對寶珠沒想頭了,如今只想着考取功名。”
“恩”魏思沛站起身來,“我們婚期定在明年十月份,若你有時間便來參加。”
積德臉沉了下來,“我要習字了。”
魏思沛倚着門框瞧他半晌,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他的脊背立即挺的僵直,厲聲道:“用不着你替我操心”話畢,沉默了好一陣子,竟發出一連串苦笑,“竟這樣快……從小我便討厭你到如今方知道爲什麼”頓了頓,猛地回頭瞧他,“你既然得了我妹子另眼相看,往後好生待我妹子,若你不珍惜她,我必定叫你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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