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越往後說,寶珠眉頭越皺越緊,前頭說的多少還在她預料之中,可說到訂親這回事,她越發糊塗起來,稍一琢磨便打斷了王氏的話兒,“娘說的訂親是啥意思?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娘是要跟哪家去訂親?”
王氏稍有錯愕,隨即笑着嗔她,“這孩子,說的可不就是跟你表哥呀。”
寶珠心頭咯噔一下,慌忙問:“這是爹孃的意思麼,還是姑提的?”
王氏只當她羞窘的,便笑着搖頭,“你爹前些日子纔跟娘商量着哩,你姑上哪知道去?”
寶珠緊咬着下脣,她從未想過要跟積德哥湊成一對,在她心目中,積德哥從頭到尾都是表哥,且先不說他們兩個表兄妹的身份,這話兒就是同她娘說了也是白搭。
好吧,即便她學着入鄉隨俗,看淡血緣關係這件事兒,單憑心裡的感覺來說,她對這門親還是十分排斥的,絕不是積德哥不夠好,而是自己恐怕一輩子也難以對他生出男女之情來,且先不說血緣不血緣,單是自己內心這一關便難以跨越。
總而言之,這個消息着實讓她所受刺激不小。眼下,瞧着她爹孃的態度顯然是樂意這門親事的,可事關自己終身大事,她決計要向她娘表明態度。
思忖半晌,便鄭重對她娘開了口:“我若是不願意呢?”
王氏咦了一聲,微微皺眉道:“可娘瞅着你跟你表哥兩個感情極好,跟你姑處的又和氣,原想你該也是願意的。”
儘管有些難爲情,寶珠還是紅着臉開口了,“我不喜歡錶哥,總也不能找個不喜歡的人成親吧?”
王氏定定盯着閨女瞧了半晌,驀地捂着嘴咯咯笑開來,半晌才直起身子,拍拍閨女肩頭,勸道:“想想娘當初跟你爹成親,也不過是你姥姥見的媒人,直到兩家遞了帖子娘還不知你爹長得啥樣兒哩就說你大哥跟你大嫂這一樁,他倆人也只提前見了一面,通了兩回信,哪像你表哥跟你日日處着親厚?”她只當寶珠前頭說的俏皮話兒,又笑着嘆:“傻閨女,你跟你積德哥日日處着,再沒有比這樁姻緣更好的了,若不成,將來換了旁人,興許連面兒都瞧不上,哪裡還有喜歡不喜歡一說?咱們做女人的,將來嫁去了不就圖着丈夫待自個兒好些,婆婆公公和氣些?”
寶珠知道她娘心頭那一套思路是受了封建社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影響,她大概從未想過自由戀愛一說,因此才覺着寶珠前頭那番話可笑的緊。然而,在這個封建社會裡,她孃的這一套理論竟也說出了幾分道理,着實讓她反駁不出一二來。
王氏見寶珠也不吭聲,索性嘆氣道:“娘是過來人,還能害了你不成?你姑向來待你親厚,將來嫁去了,爹孃也放心。”頓了頓,想起什麼,撇着嘴說:“別去學你翠芬姑,眼界兒倒高,到頭來嫁個癱子自個兒受罪。要娘說,遇上個好丈夫對自個好,天長日久的還能不喜歡?”又呸她一句,“哪個本分閨女還能不喜歡自個兒丈夫?”
寶珠見她娘越發有逼婚的架勢,待她一停嘴,立即搖着頭,語氣極爲堅定,再三重複着,“不嫁積德哥”
王氏瞪她一眼,無奈地嘆氣,“這閨女得了,娘也不跟你費嘴皮子,這事兒左右也不急,你再好好想想的,你姑那頭現如今雖還沒傳話兒來,娘瞅着也是有那個心思的。”
王氏出了門,寶珠氣呼呼在她身後道:“明個就去姑家把話兒說清了”
夜裡,王氏便跟陳鐵貴說起今個下午的事兒,說是寶珠執拗的緊,死活也不樂意跟她表哥那一樁親。
陳鐵貴到底有些愕然,原想着這事兒算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閨女這麼些年住她姑屋裡,跟表哥還有個不成的說法?氣的就要下炕去問個究竟,王氏忙阻攔了,說是既然娃兒不同意,乾脆這事兒也就算了,這成親的事兒,娃不樂意,她當孃的總也不忍心逼着娃兒,趕着鴨子上架。再者,這事兒如今還未提到面上來,過些個時候找個機會跟她姑說一說,總也不至於傷了和氣。
陳鐵貴哼了一聲,“再沒哪個娘像你這般慣着娃兒”嘆一聲,從炕上坐起身來,“你倒說的輕巧,她姑這些年出的力白出了?噢,這親還沒提,你倒有臉子上趕着去拒了?”他心頭越想越不是個滋味兒,氣的直砸炕,“我咋就想不明白,閨女這是咋的了?她表哥哪裡還叫她瞧不上眼?就積德那腦瓜子,將來不比咱老大有本事?”
王氏生怕丈夫明個再去訓寶珠,忙勸着他消消氣,說是事也沒說定,娃兒纔多大點兒?自己能有個啥主意?讓娃兒再好好去想一想,興許還有個轉圜的餘地。忽地又想起今個下午寶珠上魏家那回事,猶豫了片刻,便開了口,“今個娃兒跟思沛見了一回。娃兒她爹,你說,該不會……”
陳鐵貴一時也拿捏不準,只煩躁地說:“思沛娃兒那也是頂好的,只是現在哪還有心思去想?前頭一直認定了她表哥,這下可好,她姑那兒若說不好,將來兩家怕是要生些矛盾。”
王氏也跟着發起愁起來,陳鐵貴又哼出一聲兒,“去年個福來帶着招娣在翠喜屋住上一整年,不算飯錢兒也欠了翠喜不少人情,若不看着寶珠面兒,你兄弟能有那大臉兒?”
王氏沉了臉,“我還偏就聽不慣你這口氣乾脆要把咱娃兒往死裡逼是不?”深吸幾口氣,“住的地方我兄弟明年個另想辦法還非住她屋不可?說起來咱寶珠待她姑也不薄,工錢兒一年就開着兩三貫,年底又給着五貫。這些錢兒再請兩個跑堂還有餘着哩就是這親不成,你妹子還能有啥話兒說的?噢,照你那口氣,這親還就非結不可?”
陳鐵貴一拉褥子鑽進了炕,側過身子背對着王氏,嘴裡半陰不陽地數落着,“結不結還能由了我?老大的親也是你做着主,到了閨女,左右我也是說不上話兒的,屋裡的事兒壓根就是你一個人說着算。”他哼了一聲,“她姑那我反正是沒臉兒去,你自個兒瞧着辦”
一說起潤澤的親,王氏便氣不打一處來,又要跟他爭論,他卻閉了眼裝睡,死活不搭腔,王氏心頭又窩火又委屈,她姑這些年所作所爲她也不是不清楚,可再大的恩情,娃兒不同意她當孃的還能有啥法子?偏娃兒她爹照舊不諒解,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大力拉扯一下被褥,也跟着躺下了。
到了年上,王氏跟陳鐵貴面上倒和氣,趕上大過年的,誰也不願意大白日裡當着幾個娃兒跟前鬧彆扭,陳鐵貴私下又去問了一回寶珠,答案照舊是不嫁。瞧閨女那堅決的態度便知這事兒沒啥轉圜的餘地了。
這回這事兒,陳鐵貴心頭還是埋怨着王氏跟閨女的,原本好好的親,兩家關係又和,積德也得他歡喜,就光衝着她姑這些年待娃兒的好,這樁親就不該拒偏閨女不知咋想的,死活不樂意,媳婦又偏着閨女,不肯去勉強她,反倒要跟娃她姑去攤牌,這個年便過的不是個滋味兒。
王氏閒下來便跟寶珠商量着,說是她姑那還是早早傳個話兒的好,若親事能成,前頭她幫的那些忙倒也算不得沾她屋光,既然閨女鐵了心的不願意,也別讓她姑一頭念想,早早把話說清了,總也早讓人安下心來。
寶珠點着頭,心裡卻一點也不好受,前頭她姑待她的好,一想起是當她做兒媳般的待遇,心裡便覺着愧疚的緊。
受之有愧說的便是她現下的感受。她還不知道積德哥是怎樣想的,無論是積德哥也好,她姑也好,姑父也好,他們一屋人誠心誠意地善待自己,衣食住行樣樣照顧周到,待她入親閨女般,儘管是存了心思的,她仍舊良心難安。
她姑若知道了自個的想法,到時會是什麼樣子?別的不說,失望是肯定的,一想起那時姑侄情意不在,便默默地感到傷感起來。
不管他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卻實實在在將他們當成了親人,往年到了初七初八她便在屋坐不住,惦記着姑跟積德哥,惦記着鋪子的開張,可今年的這個時候,卻無比希望時間過的慢些,再慢些。
王氏瞅她一眼,“別去想那些個有的沒的,親事不成,到底還是你姑。房子的事兒……”她頓了頓,嘆道:“就是不樂意你表哥,總也不好太疏遠,讓你姑瞧着更寒心。年後先去你姑屋住着,待話兒挑明瞭,看她是個啥態度,要真爲個親事就翻臉,咱們也就順勢搬出去住,避一避嫌也好,將來我娃兒也是要正經說親的。”
寶珠點點頭,推着她娘往外頭去,“我自己呆會。”
王氏嗯一聲,忍不住回頭叮囑道:“原先娘不說,既然親事不成,往後見了你表哥,舉止要更得體些。”
寶珠應一聲,“娘放寬心,我都知道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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