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衆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剛纔還被判罪的孫玉弓成了受害者,而勢弱的沈香倒成了下毒的人,局勢變化如此之快,衙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燭離拖着沈香朝外走,慕北陵心中鬱結,上前準備阻攔,孫玉英輕點其手背,暗暗搖頭,壓低聲音道:“這個人官居二品郎中,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慕北陵立地不語,忽然瞥見孫玉弓如那戰勝的野獸般露出猙獰笑容,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甩開孫玉英拉着的手,閃身擋至燭離身前,燭離停步皺眉,問道:“你是何人?想幹什麼?”
慕北陵道:“在下扶蘇關統領慕北陵,想請燭大人放了沈香姑娘。”
燭離冷哼道:“哼,區區統領,也敢管我仲景堂的事,好大的膽子,給我滾一邊去。”擡手掀嚮慕北陵,被慕北陵橫手擋下。
他道:“燭大人,在下敬你是前輩,不想事情做的太難看,還請大人放下沈香姑娘。”
燭離大怒,斥道:“哪來的賤奴,找死不成,給老夫速速滾開。”
慕北陵見相勸不成,突然出手,左掌架於燭離脖頸,用力按下,右掌閃電擊出,打在燭離抓沈香的手腕上,燭離吃疼,鬆開手,慕北陵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推開,拉起沈香交與武蠻帶開。
燭離緩過神來,怒眼瞪來,口中不停吐氣,花白鬍須被吹得亂顫,指着慕北陵鼻子道:“好,好,小小統領,竟然敢對我動手,老夫定要上奏朝廷,將你軍法處置。”
慕北陵當仁不讓冷哼道:“比起燭大人顛倒黑白的功夫,在下自認還差一大截。”
燭離氣的身體顫抖,只道:“你,你……”說不出下文。
慕北陵讓武蠻好生照顧沈香,回頭直視燭離,道:“是非曲直,就算三歲孩童都明白,燭大人非要混淆視聽,指鹿爲馬,在下倒想問一句,大人到底收了孫公子多少好處,竟敢在衙堂胡言亂語。”
燭離罵道:“放屁,老夫所言句句屬實,何來混淆視聽一說。”繞過慕北陵,怒視沈香喝道:“孽徒,你走時不走?”
沈香掩面啜泣。
慕北陵強道:“別聽他的,哪也別去。”
燭離見沈香不動,連道幾聲“好”,直面孫玉英,道:“玉英,剛纔你都看見了,你的人真是好威風啊,以後別怪叔叔不給你情面。”
孫玉英咂舌,暗道慕北陵太過魯莽,上前拉着燭離,柔聲道:“叔叔別生氣,何必和小輩一般見識,叔叔也沒什麼損失,今日之事我看就此作罷吧。”說着特意替燭離撫平悶氣。
燭離大大吸上幾口氣,道:“好,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忍了,不過沈香必須跟我回去。”
孫玉英道:“這個……”話還未完,慕北陵怒言陡出,道:“你休想。”
燭離氣急:“你……”
慕北陵回身立於沈香身前,昂首道:“你既身爲朝廷郎中,不施救人之法,竟爲了一個世家公子反倒來令尹府顛倒黑白,可知禮義廉恥,豈不知眼下扶蘇關中尚有千名士兵傷重未愈,你要有這份閒心,大可去關中挽救傷兵,我慕北陵跪地叩迎。”怒罷抽刀橫身,冷聲再道:“你若執意帶走沈香姑娘,就休怪我手中鋼刀不答應。”戾氣陡燃,直撲燭離而去,燭離在朝爲官多年,何時受過如此屈辱,在這扶蘇城中就算孫雲浪也得賣他幾分薄面。
燭離氣急,看了孫玉英幾眼,扶起孫玉弓拂袖而去。孫玉英見事情鬧僵,大感不妙,連忙追身出去。
幾人走後,慕北陵哪還有心思再面對孫家家奴,怒聲斥衆人立刻滾蛋,跪地家奴聞言如獲大赦,連滾帶爬跑出府衙。
他越想越氣,將鋼刀重重摔在地上,衆人見狀,紛不敢言。
直到小一會後,沈香停止啜泣,走上前來輕聲說道:“慕公子,你不該爲我得罪燭離師傅。我……”
慕北陵擡手阻她繼續說下去,冷冷道:“沈香姑娘無需多想,今日之事非是全因爲你,就算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我也會如此行事。”頓了頓,又道:“怪只怪這扶蘇城風氣不正,我官微言輕,才被這些人強壓一頭。”
林鉤問道:“老大,那沈香姑娘現在怎麼辦?”
慕北陵想了想,道:“仲景堂是鐵定回不去了,還不知那老傢伙癟着什麼壞水呢,這樣吧。”轉身看着沈香,問道:“沈香姑娘,你可願加入我們巾幗縱隊?”
沈香一愣,還未緩過神。
凌燕一聽他這提議,連連說好。她平素最討厭的就是仗勢欺人之輩,雖與沈香初次見面,但大有一見如故之感,旋即道:“沈香姑娘,不如你就來我的一卒吧,我那些姐妹們一定會歡迎你的。”
沈香茫然道:“這……我可以嗎?”
凌燕道:“怎麼不行。”
慕北陵也說:“沒問題,你還是以醫官身份加入一卒,燭離雖爲二品郎中,但軍中之事卻不是他能參言的,如此便可保全你。”
沈香踟躕幾許,點頭道:“好吧。”
衆人大喜。
堂前,孫玉英返身回來,面色頗爲難看,一進來便數落慕北陵,道:“你看你乾的好事,燭離這次鐵定不會放過你。”
慕北陵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不信這等顛倒黑白之人還真能拿我怎麼樣。”心裡卻想:“老子大不了拍屁股走人,天下之大,哪裡找不到棲身之所。”
孫玉英惱怒,卻也拿他沒辦法,深思片刻後道:“現在朝城情況不明,我看這樣吧,我先飛鴿傳書給爹,希望他能收到信,燭離此去必上報朝廷,有爹從中斡旋,結果興許會好些。”
慕北陵聳聳肩,隨她去做。
孫玉英急着去傳信,剛走幾步,駐足又道:“你還是早些回扶蘇關去,免得再在這裡節外生枝。”
慕北陵捏捏鼻尖,笑而不言。
是日,慕北陵帶衆人快馬返回扶蘇關,關中景象大變,蔡勇主持戰後工作,從城裡召集數百工匠,加上關中士兵,如火如荼重建關隘。
慕北陵回關後,讓凌燕好生照顧沈香,又讓武蠻林鉤去找蔡勇,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隨後孤身一人朝馬廄走去。
此時的馬廄與以前相比天差地別,茅屋被推倒,由石塊重新砌成,窗戶不再是以前紙糊之面,而是換成薄紗,房門也從搖搖欲墜的破爛木門,變成漆紅大門,連同栓馬柱,馬槽都煥然一新。廄中無馬,想來是蔡勇把馬都牽去搬運之用。
慕北陵步止於此,深感欣慰,若論此役扶蘇關大捷功勞最大之人,飛皇甫方士莫屬,定毒攻,請西風,反敵將,每一計都是他親力而爲,蔡勇也算得上懂事,知道先把這裡翻新。
左右環視,他暗暗點頭,忽聽屋內皇甫方士道:“是統領來了吧,快進來吧。”
慕北陵驚異其聞聲識人,抖了抖鎧甲上的灰塵,推門進去。
屋內依如往常,簡單幾件傢俱,皇甫方士正坐在火爐旁,爐上墩陶罐,爐火慢烤,茶香四溢,嗅之沁人心脾。慕北陵深深吸上幾口,頓感神清氣爽,道:“先生在煮茶?”
皇甫方士打開茶蓋,持茶則輕撥壺中茶葉,蓋上蓋,繼續煨火,道:“統領來坐。”拉過小木凳置於身旁,慕北陵坐下。
皇甫方士從櫃子裡再拿來一個茶杯,放於茶盤上,待茶香四溢時,提壺慢慢斟出茶水,示意慕北陵品嚐。
慕北陵謝過,端茶至鼻前,輕嗅,聞之有鮮嫩米香,品茶入口,舌尖微甜,茶水順着喉嚨留下,茶香慢慢從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說不出的輕鬆快慰。他讚道:“好茶。”
皇甫方士自品一杯,道:“此茶命猴魁,出自東州極南一茶山上,每年小二月時,摘枝葉最嫩處烤制而成,入口回香,這茶葉我也保存有幾年了,今天才拿出來。”
慕北陵猛愣,心想:“該不會先生料到我今天會回來,特意在此煮茶等候吧。”仰頭一飲而盡,口齒留香。
皇甫方士見他喝勢過猛,不由糾正道:“品茶需細品慢嚥,茶過喉時方知其香,倒是統領這般喝法,墮了這茶的美味啊。”
慕北陵尷尬咳嗽一聲,歉意道:“北陵是粗人,還望先生多多提點。”
皇甫方士笑笑不言,再替其斟上一杯,隨後問道:“統領此去城中可還順利?”
慕北陵謝過,放下茶杯,苦笑道:“倒是沒出什麼大事,不過碰到一些掉到黑白之人,氣不過,就和那些人槓上了。”
皇甫方士道:“哦?還有此事,說來聽聽。”
慕北陵旋即將先前發生在令尹府衙的事委實道來,包括他如何孫府救出沈香,又如何懲罰孫玉弓,最後如何與那燭離當堂對峙,說到興起時,不免怒火中燒,忘了皇甫方士的提點,如喝酒般仰頭吞下杯中香茶。
皇甫方士一直未言,只聽他說完,齊肩又替他斟了三杯猴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