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才藝一大早就跑過來,吩咐下人添這添那,見沈香只有一碗小米粥吃,又忙讓人多拿些食物來。他不傻,值得慕北陵冒着得罪孫府救的人,關係自然不一般,且昨日慕北陵說過是他的故人,這樣一來更不能得罪。
慕北陵讓馬才藝不用忙活,只留下一些清淡的食物,其餘的又讓人拿下去,幾人正交談間,忽聽衙外有擊鼓聲傳來。令尹府衙的鼓本命冤鼓,乃有冤之人鳴冤之訊號,聽聞鼓聲驟急,慕北陵讓馬才藝先去處理事宜,心知他爲官不長,怕處理不好這些事,又讓林鉤和武蠻跟着過去,好有個照應。
三人走後,沈香很快用完早膳,昨日的事看起來對她打擊頗大,食之無味,情緒也不高。慕北陵想起昨夜那一汪清池,站在池邊沐浴清風頗有凝神靜心之效,於是邀沈香一同過去。
二人緩步來到清池,方纔見池邊立有一塊木牌,上書:忘憂池。三個大字。初春時節,春風拂柳,天朗氣清,有一池春水相伴,確實能讓人忘卻煩惱。
慕北陵還是來到吃西側的石臺,與沈香並肩而坐,坐下時偷瞧了眼前面的流水小築,不見有人,心想昨夜女子現在應該不在這裡吧。
沈香側身斜坐,俯下身子玉指輕撥池面,池水泛起淺淺漣漪,波紋下面錦鯉歡暢,她難得露出片刻笑容。
慕北陵看她愁眉黯淡,嘆口氣道:“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多想只會徒增煩惱。”
沈香嬌脣微癟,不語,手指依然點在水中。
慕北陵不知該如何勸慰,他記得第一次見沈香時她還是個開朗的女子,如今遭此變故,變得沉默了許多。
再嘆口氣,他忽然說道:“孫將軍應該回來了。”
沈香嬌身微凝,收回沉在水中的手指,手指剛抽,池面再起漣漪,錦鯉似是受到驚嚇,四散而去。她沉吟好久,才道:“玉英回來了嗎?”
慕北陵點點頭,吐口氣道:“只是不知道她會怎麼處理這事。”
沈香“哦”了一聲,又閉口不言。
慕北陵感覺有些尷尬,似乎一開始就不應提這個話題,伸手拍了拍胸口,有一硬物嗑肉,腦中猛的激靈,想到:“我怎麼把帝難經給忘了,她醫術了得,長年來侵淫醫道,應該知道一些吧。”想到如此,旋即岔開話題道:“沈香姑娘,你可知道有一本奇書,名爲帝難經的?”
沈香側頭看來,輕咦道:“帝難經?知道啊,你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慕北陵撓頭笑起,道:“沒有,是我一個朋友有天突然向我提起,說是醫士聖典,我好奇,就隨便問問。”他心想:“玉人無罪,懷璧其罪,如今我身負帝難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走漏風聲,憑空給人增添麻煩。”
沈香道:“不錯,帝難經確實被稱爲醫士聖典,只不過這本經書只在一些古書上纔有記載,沒人見過,也沒聽說有人蔘悟過,所以到底有沒有這本經書,我也不知道。”
慕北陵道:“能給我詳細說說嗎?”
沈香見他突然對醫經有興趣,不覺好笑,但又知閒來無事,說說也無妨,便道:“幾百年前北州出了一名藥師,號曰青帝,相傳此人醫術了得,遊歷十三州,救百姓於疾苦,被百姓奉爲醫士明君,後來十三州大亂,羣雄四起,生靈塗炭,青帝再難憑一己之力救黎明於水火,於是窮盡一生醫術,鑄下帝難經,以傳後世有緣人,希望能挽救十三州疾苦,不過從那以後青帝就不知所總,十三州上流傳更廣的就是他留下的這本帝難經。”
頓了頓,又道:“後來列國分立,不少朝國爲了整立朝綱,大肆焚書坑儒,以致不少先前古籍毀於一旦,有人說帝難經就是那個時候被燒燬的,一直到現在,這本醫經就只有聊聊記載,無人可見其真跡。”
慕北陵心想:“原來這本醫經還有這段離奇故事,那青帝也是個人物,痛定思痛竟然想以這種方法挽救世間疾苦,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他所留下的寶典還是難存。”
沈香道:“這本醫經我曾經在《醫經通薦》上讀到過,是本救人書不假,但也是本殺人書。”
慕北陵一驚,道:“何出此言?”
沈香道:“《醫經通薦》上記載,大凡醫士所修經書,皆以古液爲基礎,依靠古液提取生力,以生力催動修煉,而《帝難經》則不然,好像是以生力爲基礎,能修煉生力之人,必天生體內就有生力,這種人,萬中難求。而且只要侵淫醫道的人才知道,生與死本就是相輔相成,有生便有死,生之極意爲死,死之極便是生,《帝難經》對生力的要求超過普通醫經數倍,生死掌控也同樣難上數倍,所以想以此經救人水火,除非是青帝那般大能,否則很可能會好心辦壞事。”
慕北陵聽得入神,頭一次聽到生和死還有這等微妙聯繫,側目微思:“我天賦生力,豈非有了修煉《帝難經》的基礎,她說救人書也可是殺人書,我既爲將,難免戰場殺敵,如此倒是多了個保命手段,看來找時間一定要好好參詳參詳這本醫經。”
分許後,忽聽沈香問道:“你不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難道你那個朋友見過這本經書?”
慕北陵忙搖頭,道:“不是不是,只是我那朋友也是位醫士,那次我與他暢飲之後突然提起的。”
沈香“哦”一聲,自嘲笑起,道:“也是,看來是我多想了,這種先輩古典,早就名存實亡,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慕北陵繞開話題,道:“現在好點了嗎?”
沈香擡頭,道:“什麼?”反應過來後嘴角微微揚起,又道:“好多了,謝謝你。”
慕北陵笑道:“謝什麼謝,真要說謝的人應該是我,我們兄弟幾人初來扶蘇時多虧遇見你,說起來我有今天的成就,還多虧你呢。”
沈香聞言低頭,兩頰隱見紅暈。慕北陵嘿嘿笑起,撓撓頭。春風拂面而過,吹起小築輕紗帷帳,他看的出神,又想起昨夜那躍下女子,不由說道:“昨夜有人在此彈琴高歌,我聽之心曠神怡,這些日子你就不要會仲景堂了,在這裡好好休養一段時間,若是有緣,你倒可以去見見那女子,我想你們之間應該會有共同話題。”
沈香微怔,不知他爲何突然提及別的女子,不過他既然這麼說了,便就應下。
相坐無聊,看着池水靜謐,聽微風輕撫,有燕遠方而來,掠過池面,劃出層層波瀾,二人相繼癡醉,難得此般享受。
直到日上三竿,馬才藝匆匆撩袍跑來,袍子太長,有幾次都差點摔倒,跑到近前時,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撐膝大口喘氣,一手指向前堂,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慕北陵他模樣好笑,打趣道:“鬼碾來了啊,你不是在前衙辦事嗎?跑這裡來幹什麼?”
馬才藝好半晌才緩過神來,慌忙喊道:“孫,孫,孫將軍來了。”
慕北陵猛驚,霍然起身,問道:“孫將軍來了?”
馬才藝猛點頭,道:“還,還有,孫玉弓,也來了。”
沈香聽見孫玉弓三個字,身體不由自主輕顫幾下,慕北陵劍眉深皺,心想:“他來幹什麼?”快速撣了撣鎧甲上的灰塵,讓馬才藝前頭帶路。
剛走幾步,回頭見沈香也站起身,不免說道:“姑娘就在此地吧,這些事交由我來處理。”
沈香卻搖搖頭,平靜道:“我和慕公子一起去吧。”
慕北陵想道:“也罷,這事早晚都要解決,這會我們還在這裡,晾他孫玉弓也玩不出什麼花樣,大不了大家撕破臉。”旋即帶沈香一起,隨馬才藝朝前衙走去。
前衙正堂,慕北陵剛穿過暗門,一眼便見到端坐下首位的孫玉英,她依如既往火甲束身,兩道英眉隱隱湊到一堆,端着茶杯置於口邊,卻不見品茶。在她兩旁,凌燕阮琳皆在,槍般佇立,同樣戎鎧加身,再下面,則是一排戰戰兢兢的衙役,個個手持木棍,低着頭瑟瑟發抖。
視線轉至堂下,堂下跪有一人,**上身,下身只穿一條白紗裹褲,雙手背綁,低着頭,那人身後,則是二十餘個同樣裝扮的人,此時皆俯首貼地,雙手背綁,噤若寒蟬。
慕北陵一眼便認出那人便是孫玉弓,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心想:“孫玉英這娘們還不錯嘛,大義滅親。”
走出暗門,來到孫玉英身前,躬身抱拳道:“屬下慕北陵,見過將軍。”孫玉英淡淡點頭,眼神冰寒,看似任怒火中燒。
凌燕阮琳同時抱拳揖道:“屬下見過慕統領。”慕北陵擺擺手,示意二人免禮,轉面孫玉英道:“將軍這是……”
孫玉英“騰”的起身,手中茶杯“哐當”摔地,瓷屑四濺,有那膽小的衙役登時被嚇得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