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蠻有種跳起來罵孃的衝動,媽那個巴子,還東州的半壁江山,老不死乾脆要整個十三州算了,冰柱裡那些玩意恐怕連東州千分之一,不,萬分之一都及不上吧。他臉憋得通紅,開口怒道:“咱們走,老不死的分明是在戲耍我們,再待下去堵得慌。”他回身離開,卻見慕北陵依然紋絲不動。
慕北陵不走,武蠻青陌一時無法,只能立在原地。古月老怪也不急,眯起眼看向他。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三人盡皆無話望着他,寒風凜冽,雪勢慢慢變大,零星小雪轉爲鵝毛大雪,被呼嘯風力帶起,打在臉上生疼。
慕北陵沉默了足有一炷香功夫,然後只見他猛的擡頭,目光與古月老怪投來視線相接,雙眸似電,道:“我給你半壁江山,你將我爹醫治好,此話當真?”
古月老怪此時被慕北陵目中精光瞪得失神,沒想到看上去如此瘦弱的身體中,竟然還會隱藏如此懾人之氣,那並非所謂的王霸之氣,而是堅毅執着。
古月老怪茫茫然點頭。
慕北陵道:“那好,我便應了你的藥費,不過希望先生莫要食言。”
古月老怪回過神,暗罵聲自己怎麼會被這麼個小娃震住,旋即清咳一聲,嗔怒道:“你這小娃倒好笑,藥費還沒付卻先囑咐起老夫來,你可聽得清楚?老夫要的可是東州的半壁江山,你能給的了?”他只道隨口一說,沒想到對方還真應下。
慕北陵反問道:“那依先生看,我能給與否?”
古月老怪噎住,他倒想說你決計給不了,只是不知爲何看見慕北陵眼中執色時,到嘴邊的話也硬是嚥下。於是不願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岔開話題道:“有這鐵箱在,就算只有一口氣,老夫也能保他三年不死,就給你三年時間,拿出你的誠意,否則用整個東州來換,老夫也定然不治。”
慕北陵重重點頭道:“一言爲定。”
古月老怪道:“一言爲定。”
旋即古月老怪讓開龍門子,讓幾人將鐵箱擡進屋中。
這座木屋從外面看上簡陋之極,進到裡面也不遑多讓,慕北陵只道想要東州半壁江山之人應該懂得享受,卻不知進來屋中後大失所望。木屋正方四丈,一張木牀,一張石桌,兩個石凳,除此之外便是順着牆邊擺放的罈罈罐罐,以及滿屋聞着濃烈的藥香。最令他詫異的那石桌石凳棱角不平,不像後天打磨,更像天然形成。他心想這人倒會省事,就依着石桌石凳造房子,然後傢俱都省下。
青陌在屋中則要活躍許多,她仔細查看每一個罈罈罐罐,有幾個還在面前站了許久,醫士天生的敏銳讓她在這裡如魚得水。武蠻則不然,進來後就始終皺起眉頭,他最怕就是聞到藥的氣味,況且如此濃烈,若不是慕北陵在此,他真要第一時間衝出去。
古月老怪從破碎的木門邊撿起幾塊勉強完整的木板,將牆上破裂處修補上,吩咐慕北陵把鐵箱放在石桌旁。慕北陵依言,放下鐵箱的一瞬間,他只覺腳下似有暖風拂過,低頭一看,離鐵箱最近的石凳竟然閃爍起微光,那光芒極弱,但肉眼卻能看見,光芒彷彿受鐵箱牽引,分開爲幾絲連接到鐵箱一角。
慕北陵嘖嘖稱奇,道:“這是什麼?”
青陌被他疑聲吸引,回頭看來,當見到此般奇景時,幾步走來,美眸中也泛驚色。
古月老怪頭也不回,平靜道:“沒見過世面,玄冥石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慕北陵不解,看往青陌,青陌一聽玄冥石三字,頓時露出恍然大悟表情,詫道:“竟然會是玄冥石。”她突然想起先前慕北陵在龍門子放下鐵箱時,冰竟然突兀化水,還未想明白此地怎麼會有冥水,眼下再見到玄冥石,卻是通的一二。
玄冥石與玄冥鐵同生於冥水,但二者功效卻不盡相同,玄冥鐵主用保命,只要還有一口氣,玄冥鐵便能保住這口氣讓人不死,但也僅僅是保下這口氣而已。玄冥石則不然,主用續命,能然只有一口氣的人多上幾口氣,所以有玄冥石玄冥鐵的地方,幾乎很難死人。
青陌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玄冥石和玄冥鐵一樣,都是天地奇物,玄冥鐵可以脫離冥水,玄冥石卻不行,需與冥水連接,否則數日便會化作石水消失,這屋子一眼能看盡,哪有有半點冥水的影子。
青陌四下打量,想找到冥水蹤影,閉目聆聽間,忽聞的腳下有極弱的窸窣聲,腦中似電閃過,驚道:“屋子下面有冥水!”
慕北陵武蠻被她突然喊聲嚇一跳,不明就已看去,古月老人手上動作也慢下來,背對着幾人的嘴角邊暗暗勾起弧度,他說道:“徒兒好本事,那你再說說看,這冥水又從何而來啊?”
青陌還未拜他爲師,他倒先叫上徒兒兩字,惹得武蠻又暗罵聲不要臉。
青陌笑了笑,走到屋門口,甄首轉右,看着那倒掛千丈的陡峰冰瀑,道:“那就是冥水源頭,只是我沒想到落雪山中竟然還有冥水,你龍門子處地面結的冰,應該是屋下面的冥水滲透上來形成的,所以那會玄冥鐵箱纔會輕而易舉的融化掉冰,而非砸碎,至於你嘛,想必也是察覺到玄冥鐵箱纔出來相見,可是如此啊,先生。”她依舊稱其爲先生而非老師,未行拜師禮,便無師徒名分,古月老怪爲人古怪可以不遵,她卻不得不循。
古月老怪放下手頭東西,哈哈大笑,回頭看青陌的眼神更爲炙熱,他嘖嘖道:“老夫果然沒看錯人,你不僅有學醫的最佳體質,思維也是醫士中上上之選,來,快拜老夫爲師。”
青陌白眼道:“先生能遵守與北陵的約定,青陌自然也會遵守,不過拜師之禮甚重,總不能草草了事,我便從現在開始先叫你做老師,等行過拜師禮後,再坐實師徒名分可好?”
青陌的一生本事本就是無師自通,有古月老怪做老師自然來得好,不過後者畢竟是以交換條件來收她爲徒,不得不說有些乘人之危之嫌,再者他答應醫治慕北陵的爹,但還未開始,自己倒是矜持些的好。而且憑古月老怪的本事,竟會心甘委屈於人跡罕至的落雪山中,天知道其中會有什麼隱情。
古月老怪聽她如此說來,沒有表現出半分不悅,大手一揮,道:“那些個繁文縟節好生麻煩,就依你所說,叫我老師便行。”言罷從懷中掏出一龍眼大小石頭,遞於青陌,道:“既當了老夫徒兒,老夫自然該給你些體面的見面禮,不過眼下不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顆梧桐鳳血先暫時抵着吧。”
石頭通體血紅,血色中又夾雜些許閃爍精光,似一片血海中懸掛明星,使得石頭多了幾許靈氣。入手微暖,有溫潤暖意入體,握上石頭幾息過後,周身毛孔彷彿都活躍起來。
青陌蔥指夾着石頭呆滯,慕北陵視線也盡皆匯在石頭上,呼吸稍顯急促。梧桐鳳血,那可是珍寶中的珍寶啊,相傳是鳳凰棲於梧桐,咳血沾樹,精血不滅,吸千年玄氣方能成型,有溫潤肉體,輔助修煉之奇效。這東西要是拿出去,莫說是尋常武境的修武之人,就算戰境乃至至尊境的強者也不惜爲其大打出手。
慕北陵心臟狠狠抽搐了幾下,默唸道:“老傢伙說得好聽,梧桐鳳血都只能暫時抵做見面禮,就是不知真的見面禮又能拿出什麼來。”想歸想,他卻只能眼熱。
青陌揣好石頭,誠懇道了聲老師,古月老怪當即高興的髯續亂顫。青陌又嚮慕北陵道:“雖然我不知道老師會如何醫治你父親,但我相信他說的話,有玄冥石和玄冥鐵在,至少三年內可保你父親性命,你就放心吧。”
慕北陵點頭笑道:“哪裡還不放心,方纔聽你說起玄冥石,我就已經知道了,倒是這一趟折了你,拜了先生爲師,此情當真不知如何能報。”
青陌搖了搖頭,道:“你不欠我什麼,我本出聲平寒,能走上醫士一途也是機緣巧合,能有老師爲我指點一二,不得不說也是我的福分。”青陌莞爾笑起,微微笑容如雪中透出的陽光,晴朗暖心。她繼續道:“能在這裡與你們相識也算是緣分,說起來沒有你們的話,我早已埋骨雪地也不得而知,我還得和你說聲謝謝。”
慕北陵忙道:“青陌姑娘哪裡的話。”
青陌道:“今後你儘可放心去履三年之約,我也會照顧好你父親。”
慕北陵起身,抱拳彎腰拜下,道:“那便有勞青陌姑娘。”
青陌欠身回禮。
時至深夜,峽谷中萬籟寂聲,風止,雪停,唯有腳下深處冥水潺潺。
屋中,青陌被古月老怪讓到木牀上歇息,蓋着薄紗,古月老怪則盤膝打坐,也入深處。武蠻和衣臥地,躺在沒有藥罐子的角落裡,鼾聲如雷。
屋外,消瘦背影負手而立,仰望星空,滿天黑幕黑的透徹,沒有一絲亮光。此刻他就猶若黑幕下那最不起眼的一顆砂礫,縱然被狂風擠壓粉碎,也激不起分毫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