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上首,看門外夜風四起,慕北陵暗思分許,開口問道:“軍中可有擅奇門遁甲之人?”
衆人面面相覷。
胡一刀忽道:“俺手下倒是有個小子,成天神神叨叨的,說的盡是些聽不懂的話,要不俺把他叫來問問?”
慕北陵道:“神神叨叨?我說**啊,我要的會奇門遁甲之術的人,你可別塞給我不知所云的傢伙。”
衆人笑場。
胡一刀老臉微紅,髯須微顫,撓頭道:“俺這不是突然想到他了嘛,不過說起來那小子是有些本事,聽說前些年好像還被雲浪大將軍請去談過話。不知孫將軍可知此事?”視線轉向孫玉英。
孫玉英黛眉輕蹙,搖了搖頭,隨即猛的想起什麼,“啪”的重拍扶手,叫道:“你說的可是那個叫皇甫方士的人?”
胡一刀摸着額頭回憶,半晌才尷尬道:“俺也不知道他叫啥名,這小子從來的時候就一直在馬廄做事,說起來俺還真沒見過他幾次。”
慕北陵問道:“將軍知道此人。”
孫玉英搖頭又點頭,道:“見是見過,不過不熟悉,我只知道當年爹求賢若渴,就找到那個皇甫方士,後來也不知怎麼的,那人在我家住了三天,就離開了,我聽爹說好像是到將軍府做事,具體做什麼卻不知道。”
慕北陵驚異,暗想:“連雲浪大將軍都欲求賢之人,勢必不凡。不管胡一刀說的是不是那個皇甫方士,叫來問問便知。”於是趕緊吩咐:“胡兄,煩你速去請那人來此。”
胡一刀“哦”一聲,快步出去。不一會回來時,身後跟着一人。
此人未及兵士裝扮,身穿布衣長袍,腳踏襤褸布鞋,身上沾滿茅草短接,長髮蓬亂,遮住半邊臉面,看不清面容。進廳時獨自站在門邊,也不見其行禮。
胡一刀暗罵一聲,朝衆人說道:“這小子就這麼個人,纔來的時候見到令尹大人也不行禮,最後還捱了十個板子,你們莫要見怪。”
慕北陵揮手道:“無妨。”起身走近那人,聞其周身,有股刺鼻馬尿味,劍眉微蹙。目視齊眼,猛見其睜眼,其眼珠中驚現黑白雙色,涇渭分明,然是眨眼之間雙色頓消,恢復尋常眼色。慕北陵暗中稱奇,篤定方纔所見不假。
退後一步,整裝,躬身,雙手前扣,拜道:“在下慕北陵,見過先生。”
如此一處,頓時驚呆堂中衆人,紛紛起身,投以目色。
那人嘴角咧開,輕吹垂髮,髮梢微動,輕道:“慕統領?”
慕北陵道:“先生知我?”
那人道:“扶蘇城中,一招無中生有,慕統領好高的計謀。”
慕北陵道:“雕從小計而已,何入得先生法眼。”心中卻大爲失色,暗道:“這人竟然能如此輕鬆識破我的徵兵之法,着實大才。”
那人道:“尋人只道權財二字,殊不知正是這二字會害其殞身。”
慕北陵道:“先生所言極是,情急之下,在下只能出此下策,扶蘇關危,迫不得已。”
那人道:“非也,慕統領巧用人之貪念,卻是常人所難想到,我見統領之策,也不得佩服。”
慕北陵赧色,心想:“大才之下,自己不夠班門弄斧,倒是獻醜。”旋即道:“在下不才,還望先生賜姓。”
那人道:“名諱,代號而已,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慕北陵被嗆啞口無言。
胡一刀斥道:“臭小子,統領問你話呢,亂七八糟說些什麼,小心老子揍你狗日的。”
慕北陵側頭瞪去,道:“胡兄,不得無禮。”轉面再拜道:“眼下戰事緊急,在下無疑冒犯先生,只求先生能點播一二。”
那人輕笑,眼目微閉,道:“慕統領有膽有識,雖敵強我寡,相信慕統領也知破敵之法。”
慕北陵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今夜寒風東來,在下欲以毒攻,卻不得風勢,特請先生至此,欲尋求風之法,助我解扶蘇之難。”
那人沉默,慕北陵悄悄擡頭,與之對視,片刻後,又見其眼珠中黑白雙色流轉,甚是玄妙詭異。
再靜片刻,那人道:“西夜有慕統領在,是西夜之福,扶蘇有慕統領在,可解扶蘇之危。”言罷又道:“不知慕統領可知“泗馬風曰”之說。”
慕北陵點頭,道:“有道曰,泗馬駕西風,胡天歸地來,月夜不明鏡,原是寅時闕。”郎朗年詞。
那人聽完,突然仰頭大笑,道:“慕統領既得答案,屬下便回去了。”轉身出門,邁步間聽其唸曰:“馬兒臥槽,是以伯樂乎?卻不知君爲伯樂,馬兒挑主。”
慕北陵聞聲細品其意,良久才朝那消失背影深深拜下,輕嘆口氣。重新落座,還在回味方纔那幾句話。
孫玉英問道:“你們一來二去在說些什麼?”
慕北陵道:“此人大才,若不出所料,是皇甫方士不假,雲浪大將軍當年想將其招至麾下,找他所言,應該是他自己拒絕了。”
胡一刀驚異不已,道:“這麼牛?俺之前怎麼沒看出來,統領可莫要被他騙了啊。”
慕北陵生是被氣笑,舉目看茫茫夜色,回想其字字真言,“馬兒臥槽,是以伯樂乎?卻不知均爲伯樂,馬兒挑主。”其言之鑿鑿,就算世人皆知他是匹千里馬,但只有他認同的伯樂,方纔能駕之御之。
心生惜才之感,吩咐胡一刀無論此戰結果如何,必保此人性命。
門外,張遼闊歸來,報道毒藥皆準備就緒。慕北陵親去查看,驚見其中竟有軟骨粉這等烈性毒粉,心想:“那日我巾幗縱隊被這東西擺了一道,今夜也讓你們嚐嚐各種滋味。”吩咐張遼闊將幾大包藥粉擡至城牆上。
時至丑時末刻,慕北陵率人登上城牆,眺目極望,兩側險峰似槍聳立,峰上蒼樹隨風搖曳,黑雲散,月光灑,投出樹影,影隨風動,倒似那索命鬼魂,聊是滲人。
再遠端,山道間可見火光隱隱,長龍隊伍盤旋前行,馬蹄踏聲清晰入耳,便是那漠北大軍已離不遠。
慕北陵靜立牆頭,負手而立,久違言語。
林鉤等的着急,不由問道:“老大,還在等什麼?”
慕北陵着其噤聲,道:“等風。”
林鉤悻悻不敢再言。孫玉英擡頭看天,明月高懸,空中浮雲靜臥,哪有半點風勢,於是悄聲道:“你真信皇甫方士說的話?寅時有風?”
慕北陵道:“泗馬駕西風,原是寅時闕,他既然隱射寅時會起風,等等便知。”
孫玉英聞言輕點,深知只得如此。
衆人靜待夜色之下,百無聊賴,胡一刀抱刀蹲地,見衆人皆不言,不覺無聊,喃喃自語道:“哪來的風啊,那小子的話你們也信,若真來風,俺把這刀嚼碎了。”
話剛落,猛見牆頭烽火搖曳,眨眼間,蕭風大作,自東向西,吹動牆頭軍旗咧咧作響。
胡一刀傻眼,狠狠嚥了口口水,道:“還真他孃的有風。”低頭看了眼手中鋼刀,渾身激靈,趕忙起身收刀入鞘,裝作無事人的樣子。
慕北陵見風來,大喜,命人打開包裹,孫玉英武蠻阮琳一人手持兩大包,縱身躍上半空。西風更猛,沿着峰間吹向遠處。三人眼疾手快,雙臂飛速震動,漫天藥粉傾瀉而下,剛落幾尺,便順風遠遁,消於夜色中。
孫玉英三人落下,抖抖衣裳,震去沾在身上的藥粉。
慕北陵道:“這風來的真是及時啊,這些毒藥混合多種,算起來差不多等漠北人到來時就能毒發,現在是時候想想咱們需不需要出城擊敵啊。”
衆人笑起,氣氛難得輕鬆。笑罷時,各人心中都不盡對那皇甫方士另眼相看。
慕北陵長吸口氣,空氣乾燥,更適藥粉蔓延,心情大好,道:“還有幾個時辰,都回去休息吧,養好精神,來日一戰。”
衆人道:“好”。退下城牆,就近找個地方和衣而臥。
慕北陵了無睡意,獨自一人再仔細檢查城防後,纔在牆頭角落席地而坐,靜養精神,武蠻一直跟在身後,至此時方纔靠在他旁邊閉目養神。
是夜難眠,直至翌日曙光初現,關外驚聞鼓點驟起,慕北陵豁然睜眼,彈地而起,扶牆看去。所有人皆醒來,嚴陣以待。
只見關前,三萬漠北大軍陳兵半里之外,旌旗搖曳,呼聲震天,正中一黃金凱馬上端坐一人,周圍有皮甲兵士嚴密守護,隊伍前方,二十餘將軍統領一字排開,各持兵刃,戰馬低頭嘶吼,馬蹄蹭地,有衝鋒之象。將軍統領身後,圓木,天梯,投石木車整齊排列,兵士在側,手扶器械,厲眼看向關前。
漠北軍中一將勒馬上前,此人持丈八利矛,尖臉,環眼,八字鬍,不似將軍,倒似商賈之士。勒馬牆下,手中利矛前舉,厲聲喊道:“呔,西夜小兒,我漠北大軍至此,若是識相,早早打開關門迎接你爺爺,保得性命,否則待老子破關之時,定叫你們血染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