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城地處平原,因物資豐饒,上繳國稅連年透明,故又被稱爲西夜朝的財城。富饒的城池容易引賊人惦記,所以大多西夜朝的賊人都會選擇盤踞在尚城周圍。
尚城以西多林,是大部分賊人安營紮寨之所,西夜朝數年來多次清繳,不過賊人十分狡猾,常扮作尋常百姓混入城中用以掩飾身份。而平原遞去適合馬戰,來無影去無蹤,是賊人最喜歡的掠奪方式,又因大多數賊人習慣在馬上掛鈴鐺,縱馬掠奪時有“叮噹”響聲,故被成爲響馬賊。凌燕的運糧小隊便是行至林外官道被劫。
慕北陵到達尚城時已是第三日清晨,宛涼馬善行,能日行千里,但紅鬃馬的耐力就要小許多,二人在距尚城兩百里之外的山邊露宿一宿,一來可以讓紅鬃馬充分休息,二來也可以等阮琳過來。
被劫的糧車還停在官道旁,由尚城守軍把守,凌燕的一小隊和武蠻則皆不見蹤影,慕北陵從下馬開始便與守軍的小隊長溝通,然後又仔細查看了糧車,林鉤跟在他身後,阮琳則因爲被慕北陵吩咐警戒,所以一直在外圍。
從頭至尾查看糧車後,慕北陵劍眉已然蹙成一團,不祥之感更盛。林鉤見他強壓怒意的模樣,卻也不敢開口,直到來到最後一輛糧車邊,最上面的那層糧袋上有幾滴乾涸的血跡,散裝毫無規律,糧袋邊口有刀口寬的破洞,顯然是被某個人用刀尖戳破,地上還殘留滑出的一小撮糧食。
慕北陵用手指捏起血痂,搓了搓,血痂頓時被搓成血粉,又丈量糧袋上破口寬度,約有三寸。他低聲道:“應該沒有發生打鬥,這幾滴血如果是打鬥時滴落的,應該是團狀,或者扇狀。”他在糧袋上比劃幾下,繼續道:“現在看不出任何形狀,想必是無意爲之。全部的糧袋只有這個袋子有刀口,你看這個。”他指着地上散落的糧食,從邊上撿起一根髮絲般粗細的麻繩,道:“這個是糧食的麻繩,刀口應該是凌燕他們檢查糧食時戳破的,然後行至此地,糧車被外力晃動導致糧袋破口。”說着,突然問林鉤:“凌燕他們的彎刀刀口有多寬?”
林鉤琢磨下道:“大概三寸左右。”
慕北陵道:“那就是了,刀口多半是彎刀戳破的,整隊糧車毫髮無損,人卻不見了,看來你說的沒錯,那些人的目標是凌燕他們,不是糧食。”
林鉤揣摩他所言,覺得有理,便道:“響馬賊劫人不劫物,我還是頭次聽說,而且凌燕她們的實力不弱,還有蠻子在,一般的響馬賊應該不是他們的對手,敢劫運糧隊的人,看來這些人膽子真不小。”
慕北陵道:“能有這種實力的響馬賊,估計周邊不多。”言罷看向陪伴在側的守軍小隊長,道:“齊笙隊長,可否與我說說尚城周邊的響馬賊。”
齊笙道:“當然可以,尚城周圍的響馬賊數量極多,這些年我們每年都會繳賊,不夠這些人十分狡猾,所以成果不大。如果論實力,應該是孟慶,樑霍,和西林雕的實力最強,尤其是孟獲,此人實力極強,再加上百餘騎手下,當年我們十個小隊都沒能擒住他。”
慕北陵驚道:“這麼厲害?十個小隊都被他逃走了?”
齊笙尷尬道:“倒不是從我們眼皮子低下溜走的,那個時候我們直撲孟獲的老巢,斬殺了他的不少部下,只不過後來輕點屍體時沒有發現孟獲。”
慕北陵疑道:“哦?你的意思是,他得到消息,先逃跑了?”
齊笙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裡的響馬賊有不少都出自尚城本地人,因爲作奸犯科又不服審判,才逃出來做響馬賊,一些人和城中有聯繫也不爲奇。”
慕北陵點點頭,暗地裡卻對這個叫孟獲的響馬賊格外關注。他又道:“樑霍和西林雕呢?”
齊笙回道:“樑霍本是尚城人,說起來此人當年差點當上武官,只是不知何故樑家一夜之間被焚,死傷七十三口,樑霍也差點死在那場大火裡,後來就跑到城外當了響馬,不過據我所知,樑霍雖然手下衆多,但只挑一些商會的物資劫搶,搶糧隊,估計他不會。”
又道:“至於西林雕,此人甚少露面,我們也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只聽說此人詭計多端,而且心狠手辣,搶劫的對象上至官府,下至婦孺,只要想搶,他都會下手。”
慕北陵眉毛輕挑,疑道:“這個西林雕還搶過官府?”
齊笙乾咳道:“有過一回,不過並未得逞,被我們發現就逃了。”
慕北陵啞然,目光在齊笙身上來回掃視,心道:讓響馬賊從眼皮子底下溜走,還是想搶劫官府的響馬賊,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隻會吃白食的豬玀。
齊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待了沒多久就找個理由走開。當兵的最忌諱被外人質疑,更何況質疑之人還是扶蘇城的卒官。
齊笙走開後,林鉤小聲問道:“你在懷疑那個孟獲和西林雕?”
慕北陵反問道:“你怎麼不提樑霍?”
林鉤噎道:“他剛纔不是說樑霍只劫商會的東西嗎?應該不會對蠻子他們下手吧。”
慕北陵冷笑下,道:“三個人都有嫌疑,尤其是樑霍。”
林鉤不解道:“此話怎講?”
慕北陵道:“最不可能的也是最有可能的,剛纔齊笙說樑霍是選擇性劫道,那麼他就有可能劫糧隊,而且一個不喜歡劫道的響馬賊,還養着那麼多手下,他用什麼來養那些人?”
林鉤想了想,道:“也是啊。”又問:“我們現在怎麼辦?”
慕北陵沉吟幾許道:“賊人劫人不劫糧,整整三天也不見勒索信,要麼就是蠻子他們被抓起來,要麼就是全都殞命。”
林鉤聽的心顫,一想到武蠻可能已經身亡,臉上橫肉便急的亂顫。
慕北陵寬心道:“我只是說可能性,不過第一個可能應該可信度極高,如果一個小隊的人都被殺,響馬賊不可能做到事無鉅細,定會留下線索。這樣,你和我進林查看。”
林鉤點頭,忽又想起阮琳,不由問道:“那她呢?”
慕北陵瞟了眼正目不轉睛看這邊的阮琳,嗤道:“這個女人心高氣傲,不給我們添麻煩就不錯了,她要跟來讓她跟便是。”這一路上他沒少和阮琳接觸,後者給他留下的影響極不好。
慕北陵道:“走,先進去。”說着便朝林子走去。阮琳的視線一直在二人身上,此時見二人走向樹林,趕忙跟了過來。
這片樹林佔地極廣,樹木茂盛,樹與樹之間的距離不寬,排列毫無秩序。林中倒是可以騎馬,但需要極高的御馬之術,否則還不如以腳代步。
慕北陵走在前頭,時而走幾步,時而停下來四下觀察,然後挑選一個方向繼續前進,林子地上多荊棘,不高,只過腳背,馬踩在上面自無感覺,不過換做人走在上面,則要小心應對。
阮琳跟在最後,剛走沒多久就被荊棘劃破褲腳,她便忍不住抱怨道:“什麼破地方,你們也不知騎馬。”
慕北陵頭也沒回道:“覺得不爽你大可回去,想在這裡騎馬?估計就你那點騎馬的技術,還不如走的快。”
阮琳被噎的說不出話,論騎馬她自知比不上慕北陵林鉤,故而只能謾罵幾句,再跟上。
又走了百餘步,慕北陵忽然停在一顆樹幹旁,那樹幹齊腰之處赫然有一道血手印。他張開五指扣向手印,剛好能全部覆蓋,手印只比他的手小半圈,而且是手掌的血印最清晰,五指處模糊。
慕北陵沉聲道:“是女人的手印,右手,沒有握刀,”
林鉤問道:“這麼說是一小隊某個人留下的。”
慕北陵不答,仔細查看番周圍地上,方道:“他們是被賊人壓着離開的,你看這裡,還有這裡。”手指處的荊棘有被斬斷的痕跡,只有中間一排雜亂無章。他道:“常年走在雪山裡的獵人會用獵刀劈開灌木,方向都一致,只有沒有經驗的人才會踩行在灌木上,這些荊棘應該是賊人走時開路砍下,中間是被凌燕他們踩的。”
再思片刻,慕北陵突然嘆道:“看來這次我們面對的不是一般的賊人,敢劫軍隊,這些人膽子真大啊。”
言罷繼續前進,所過之處但凡覆蓋荊棘,大多呈方纔那般特殊形狀,直到快至林子深處時,荊棘減少,變成泥塵地,痕跡才逐漸消失。
慕北陵駐足於此,心道沒法再辨別方向,再一味埋頭瞎撞,恐怕遇到響馬賊打草驚蛇。這樣一來倒是將武蠻他們置於險地。琢磨一番,他還是決定先返回,再做定奪。
如此依原路返回,當走出樹林時突見齊笙腳下多出一人,那人布衣打扮,蓬頭垢面,長髮遮臉,垂在地上的右臂可見結痂血跡,此時那人正癱坐在地上,口中反覆嗚咽“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似是受到某種驚嚇。
慕北陵快步走至齊笙身旁,詢問道:“這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