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身爲藏雀樓二管事的瞿春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在哪裡,所以送來沏好的上品雀舌後就獨自退出雅間,留下四名勾動天雷地火的侍女。
慕北陵對茶的深究僅限於皇甫方士最愛的猴魁,至於這雀舌茶,他只聽皇甫方士說過一些,這種產自濟州東麓丘陵地帶的針葉茶,因爲茶葉狀似金壇雀的舌頭而得名,排名濟州十大名茶第四位,只在每年春分三月末尾纔會成熟,四月初就枯萎,有人把雀舌比作茶中的蜉蝣,可見其彌足珍貴。而藏雀樓竟然甘以此物招待來客,也彰顯出其財力雄厚的一面。
四個輕紗抹胸的侍女垂手立在門旁,一字排開,酥胸嬌挺,每當房間裡的幾個男人有意無意瞥向她們時,侍女都會悄悄挺起胸膛,雪白半球煞是惹眼,呼之欲出。
嫩紫霓裳的沐婉此時就像個炸了毛的小貓,看侍女的眼神中充滿丑時,不過興許是估計慕北陵還在的緣故,沐婉儘量讓自己表現的溫文爾雅,只是每當侍女傲起胸前堅挺時,身材同樣玲瓏凹凸的婢女便不服輸似得也挺起胸脯,嘴角高高翹起,那模樣簡直就像在說“老孃的比你大”。
慕北陵自然不知道幾個女人暗中爭風吃醋,他的視線此時全然鎖定在大廳裡一排接一排的八仙桌上。每張桌上的人非富即貴,有大腹便便身穿雲雁細錦衣的豪閥長者,有執扇玩玉風流倜儻的世家少爺,也有披着狐裘織金,束流雲髻的溫婉婦人。總之此時坐在這裡的人,應該彙集臨水頂層世家。
慕北陵將視線從大廳中抽回來,轉而掃過二樓雅間,從這個角度能夠將所有雅間看得清楚,總共十一間雅間,環繞在四丈方臺東西南三面,依次數下來這間名爲“紫薇”的雅間恰好在位列六數,屬於正中間位置。
楚商羽昨夜說今天藏雀樓有場爭花魁的好戲,也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子能吸引來全臨水的豪閥世家。
身着嫩紫霓裳的沐婉輕手輕腳走到慕北陵身旁,不等後者發問,便兀自侃侃而談,“將軍恐怕還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東城蟠龍巷的柳家大公子廣發名帖,邀五宗六府的公子少爺各出一位魁女,定在藏雀樓爭花魁,那段時間因爲這個事可是熱鬧了好一陣子,後來聽說五宗六府的公子少爺爭相從各地邀來有名的魁女,就爲爭搶花魁之名,要不是臨水出現戰事,估計好久前就舉行了。”
慕北陵嗤笑道:“這些公子少爺裡面就有郭白?”
沐婉悻悻一笑,“嗯”了一聲,“郭少爺確實也花錢請了位魁女,說是從夏涼請過來的。”
“夏涼?”慕北陵突然想起徐鄴那個青衫羅裙,豎琴琵琶的葇荑女子,想着她要是能來,是不是會讓其他幾位傾國佳麗黯然失色。
慕北陵淡淡說道:“說說五宗的事。”
沐婉斟酌片刻,開口說道:“咱們城裡有五個傳承上百年的世家,具體多少代奴婢也不清楚,小的時候聽娘說,她奶奶的奶奶還沒出生的時候,這五家已經是城裡的大戶,柳家,也就是發起這場爭花魁的大公子,位於東城蟠龍巷,還有東城平安巷的葛家,南城普寧街的黃家,北城安瓶街的燕家,以及西城大麴巷的齊家。城裡的幾個大商會幾乎都出自五家之手,而且郭少爺說,這五家在朝廷的關係也不淺呢。”
沐婉說完後又小聲嘟囔一句:“只不過現在五家好像也沒那麼好過。”
慕北陵直接把最後一句忽略掉,視線重新投向一樓樓梯口,此刻方纔領他上樓的二管事瞿春,正領着五名華服公子往樓上走,慕北陵用腳趾頭也能想到那五個有說有笑的青年人,就是五宗的子弟,也是這場爭花魁的始作俑者。
走在最前面的龍行虎步男子高約七尺,國字臉,濃眉杏眼,頭戴嵌玉七寶冠,英氣逼人,他隱隱看上去像是五之首,慕北陵猜測此人就是沐婉口中所說的柳家大公子。
另外四人年齡都不大,從走路的姿勢來看頗有幾分囂張味道,揹着手,叉着八字步,走起路來搖頭晃腦,那樣子擺明就是在說“老子是二世祖,你能拿老子怎樣”,欠揍的很。
四人中唯獨託在最後的那人引得慕北陵多看兩眼,相比其他三個要含蓄不少,雖然也是金錢服,登雲羈,腰配寶玉,卻要收斂許多,一路上其餘幾人都有說有笑,唯獨此人沉默寡言呆在最後,除了被別人抓住問幾句答下腔外,始終風輕雲淡。
雅間的隔音效果很好,慕北陵沒聽見他們在談論什麼,當然,慕北陵打心底裡也不想去聽,無非就是吹噓自己又在哪個豐腴尤物身上折騰半宿,讓胯下佳人**連連之事,亦或就是得到某樣值錢的寶貝,準備什麼時候去大庭廣衆之下登高狂喝,然後很牛逼的拿出來顯擺。
都說富不過三代,越到後面越爛,哪家要是真能培養出個鴻儒碩輔,纔是老祖先人墳頭上冒青煙。
慕北陵不自覺笑了下,忽然覺得孫家那位四公子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不會無聊到搞出爭花魁這種無事包經之事。
藏雀樓大廳裡已經人滿爲患,待了約莫半柱香功夫,楚商羽和郭白郭佶父子率先來到紫薇雅間,郭白從進門開始就表現相當熟絡,又是談天說地又是攀附交情,彷彿慕北陵是他某位久未謀面的老友般。慕北陵對這種無病**的攀炎附勢不齒,但也不反感,不溫不火的和郭白你來我往。
郭白進來後努力讓自己裝的像個知書達理的文雅人,從穿着就看得出來,往日都是一身錦羅綢緞,號稱“三步路都要涼馬駕行”的二世祖,今天罕見的傳了聲灰布麻袍,腰帶上掛着的飾品也從巴掌大的玉佩變成鏤金絲的精緻香囊,披髮被刻意束成高髻,不知道插了跟從哪裡得來的木簪子,書卷氣十足。
不過饒是如此,郭白時不時流向白綢抹胸的狐媚婢女的眼神,還是把他出賣的淋漓盡致。
用慕北陵的話來說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又過片刻,縉候武越在一位華服老人的簇擁下,姍姍而來,慕北陵幾人起身恭迎施禮。老狐狸郭白尤爲積極,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溜鬚拍馬,慕北陵覺得哪怕現在就算讓郭白舔武越的腳趾頭,他也會毫不猶豫上去脫鞋。
武越接過郭白奉上的雀舌,吹去表面的浮葉,淺抿一口,笑道:“你就是兵戶衙門的郭大人吧,聽商羽提起過你,此次孤能成功拿下臨水,你功不可沒啊。”
郭白聽到那個“孤”字時微微一愣,很快整理好神色,甩開袖籠跪地拜道:“下臣惶恐,下臣只不過爲大王的千秋偉業薄進綿力而已,當不得誇讚。”
武越放下茶杯伸手去扶,“郭卿一片赤誠,孤深感慰藉,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郭白顫巍巍站起身,繼續打蛇隨棍上,“當初孫雲浪那廝在臨水時,下臣本就想棄暗投明,無奈孫雲浪對下臣心懷戒惕,在兵戶衙門布了許多眼線,直到他被調走後下臣才尋到契機,迎了楚大人入城,下臣今後定當爲大王披肝瀝膽,做大王的馬前卒,爲大王萬世基業拋頭顱灑熱血。”
一連串的馬屁拍的啪啪響亮,武越也很享受不斷點頭,“郭卿有心,孤心甚慰啊。”
正準備品嚐糕點的慕北陵聽到郭白一席話,面色輕微泛黑,淡淡說道:“郭大人想表忠心也不用踩在一個死人肩上說話吧。”
郭白轉頭,疑惑看向把蠶糕放在追脣邊遲遲未食的男子。
武越哈哈笑起,打起圓場,“唐突之言,唐突之言而已,北陵莫往心裡去。”
慕北陵輕輕點了下下巴,這才把蠶糕送進口中。
直到白衣翩翩的楚商羽走到不明所以的郭白身旁耳語一番後,這位臨水城當紅大人才驚恐地瞪大雙眼,也不敢再做辯白,乾笑幾聲縮到武越一旁垂首恭立。
武越岔開話題道:“都說臨水這個地方人傑地靈,就是個傻子都能被養成天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天這場爭花魁有幾個是出自臨水啊?”
郭白朝郭佶偷偷使去眼色,餘光一直停留在婢女半露雪球上的二世祖沒有反應過來。郭白氣得牙癢癢,心想老子一世英名,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眼光卑劣的種。
郭白沉着臉重咳一聲,郭佶猛然反神,不明就已。
已經快到暴怒邊緣的郭白強壓下想要殺人的衝動,努力讓笑容看起來溫和些,咬牙道:“大王問今天的魁女有幾個是出自臨水。”
郭佶不敢看看吃人目光,連忙收斂心神,躬身回道:“稟,稟大王,今天的魁女都是五宗六府出的,聽說葛家的葛承宣,燕家的燕溫書,還有齊家的齊學義尋的就是臨水的魁女。”
武越並沒因爲二世祖的怠慢惱怒,繼續問道:“十一人裡佔三席,差強人意。”
郭佶哪裡聽得出他話中之意,打開話匣子越說越有勁,“大王說的是,聽說柳家大公子柳季同是從夏涼找來的魁女,還有吏戶衙門的馬文昊,那小子誇海口說魁女來自蜀涼,我們都曉得他小子估計連蜀涼在哪都不知道,吹牛也不打個草稿。”
郭佶越說越沒邊,“小人就不一樣,邀的是徽城當紅姘妓花如梅,那小妞啊,嘖嘖,水靈靈的……”
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郭白趕忙打斷郭白的話,滿頭冷汗不敢擦拭,弓着身子告饒道:“還請大王莫要見怪,犬子自小野慣了,都是下臣管束不周,是下臣之過。”
武越無所謂擺擺手,“無妨無妨,年輕人嘛,有個愛好不是壞事。”
一旁本來打算誇幾句郭白的楚商羽,此時很乾脆把到嘴邊的話生嚥下去,爛泥扶不上牆,爲這種人浪費口舌,不值。
慕北陵則努力憋住笑,他很想知道有這麼個大條的二世祖兒子,郭白這些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