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慘然笑道:“將軍一定認爲奴婢是個人盡可夫的賤人吧,呵呵,其實我又何嘗不是這樣以爲,府裡的少爺,有錢的管家,只要能給我錢的,我都不介意被他們折騰。然後一直到前不久楚大人攻破臨水城,郭白郭佶父子深得他信賴,爲了籠絡二人,楚大人把我送給他們玩樂,再然後,將軍你就過來了,楚大人想讓奴婢像以前一樣籠絡住大人,不過奴婢見將軍第一眼時,就知道不可能,因爲將軍和那些看着我就眼冒綠光的男人不一樣。”
慕北陵從始至終沒打斷她的話,等她說完後,倒了杯茶推過去,示意她潤潤喉嚨。
亂世之中,不公不平不允之事層出不窮,沐婉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管因爲何種目的,誤入歧途的人比比皆是。人非聖賢,於公於私,都不能以對錯言之。
慕北陵醞釀半晌,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沐婉滿臉茫然道:“奴婢不知,呵,還能怎樣,性命掌握在楚大人手裡,奴婢只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而已。”
慕北陵輕嘆道:“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
沐婉猛然怔住。
慕北陵寒聲道:“憐憫歸憐憫,性命歸性命,我留下你並不代表認可你,你可以繼續做楚商羽交給你的事,自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做,到底該如何由你自己選擇,其實不怕告訴你,你壓根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他楚商羽也不行,或許他給你說了很多關於我的事,你也清楚我和他之間那點可笑的微妙聯繫,只是這些都不重要,放心,我在這裡呆不久,最早明天,最晚後天就要離開,到時候你又可以恢復以前的生活。”
沐婉緊抿嘴脣,下意識看了眼素衣素袍的黑眸男子。
慕北陵目不斜視道:“我不是那種喜歡施捨恩惠的人,普度衆生這種大乘佛法裡纔有的事我不會做,所以你也別想着我能留給你什麼,或者帶你一起走,說實話,我不在意你的過去,但也僅僅是不在意而已,這麼說,你明白?”
沐婉露出一絲苦笑,點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瞧了眼敞開的房門,猶豫一下,低聲說道:“昨天夜裡,楚大人去了趟虎威鏢局。”
慕北陵看向窗戶的眼珠閃爍幾下,轉向婢女,“繼續說。”
沐婉深吸口氣,“臨水被破時,城裡突然出現大批黑衣人,方向正是從中瀾江的方向過來,那些的動作非常迅速,挑的地方也是城裡有錢的老爺家,以及六府衙門,後來郭白不小心說走嘴,說那些人都是虎威鏢局圈養的死士,也全都是楚大人的手下。”
沐婉說到這裡有些不放心的朝房門再看兩眼。慕北陵知道她在顧忌什麼,朝孫玉弓使去眼色,後者快步走出門去,帶好房門。
慕北陵沉聲道:“你還知道什麼?”
沐婉想了想,“還有就是有個奇怪的人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府上。”
慕北陵手探向茶壺,“奇怪?怎麼個奇怪法?”
沐婉很自然搶在他前面抓起茶壺,然後斟滿杯茶,“那個人就住在後院最裡面的房間,像個老人,背一直是蜷着的,還穿了件很大的斗篷,奴婢也只見過他一面,被楚大人趕了出來,應該是,四天前的事吧,然後這幾天有人一直往後院送吃的,聽那些姐妹說,那個人很少說話,平常就待在房間裡。”
老人,蜷着背,穿件斗篷。慕北陵頓時想起當日在扶蘇將軍府時,陪武越一同前來的那位神秘老人,“知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
沐婉很肯定搖了搖頭,“不清楚,不過楚大人對那個人很是恭謹。”
慕北陵點頭不語,右手不停摩挲青瓷花杯。武越麾下有三大勢力,明面上的大通商會,虎威鏢局,還有暗中的那支死士部隊,大通商會的主人是遠在襄硯的姻婭,虎威鏢局的掌事者是神秘的七爺,現在沐婉說黑衣人是楚商羽的手下,這麼說很可能那支死士部隊就掌握在楚商羽手中,這樣一來的話,佝僂老人又會是什麼角色,還是說他也是死士一員?
慕北陵很快放棄猜測,除非有真憑實據,楚商羽和神秘老人的身份便難以坐實。不過沐婉說的有一點卻勾起他的興趣,連楚商羽都畢恭畢敬的人,身份怎麼也不會低吧。
一杯茶很快下肚,沐婉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慕北陵心知該說的她已經都說完了,遂笑道:“聊也聊了這麼久,沐婉姑娘是不是該做些你該做的事了?”
沐婉偏着頭,不明所以。
慕北陵伸手拍了拍肚子,沐婉恍然大悟,告饒一聲,踩着小碎步走出房間去。
孫玉弓進來,隨手帶上門。
鐵塔般蹙立的武蠻忽然開口問道:“她的話,能信幾成?”
慕北陵看似無意回道:“七八成吧,前面的話七成,後面的話八成。”他沒道明的是,“剩下那兩成,她並沒有說出來,估計是想當做條件吧。”
用過早膳後慕北陵沒有選擇出去,而是在道臺衙門隨意逛了逛,期間碰到過一次楚商羽,後者正在前院的石亭裡和婢女們打情罵俏,慕北陵問他縉候今天下午能不能到臨水,得到的是肯定的答覆。
然後慕北陵又特意去後院轉了一圈,中庭往後院的門是鎖死的,但地面上有清晰的腳印,應該是才留下不久,臨水這個地方溼氣很重,路面平常都很溼滑,加上通往後院的那條路有一截泥路,土質相對鬆軟,所以很容易留下腳印。
慕北陵試圖進入後院時被門後面突然出現的人攔下,看那人穿着打扮應該是尚城官軍,慕北陵佯裝走錯路,才避過那人視線,但由此一來他更篤定那位神秘老人就在後院。
沐婉自從送來早膳後就始終沒再出現過,對於這個身世可憐,但又自甘墮落的女子,慕北陵並沒有太多好感,比不得現在身在襄硯的青衣,他之所以願意送給青衣一個向上爬的機會,並不是因爲後者多聰明,而是青衣就像一張白紙,可塑性很強。而沐婉,就像種在泥地的蘿蔔,拔起來還帶一身泥,就算清洗乾淨也會留下繁雜的泥味。
直到日落時分,一駕華蓋馬車緩緩停在道臺衙門門口,明黃蟒袍男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下車,白袍加身腰繫玉佩的楚商羽畢恭畢敬將男人迎進府中。
此時的慕北陵正百無聊賴在靠在中庭硃紅木柱上和周公暢聊,武蠻和孫玉弓一前一後立在廊檐兩頭,距他十步之內。
衙役打扮的小廝快步跑來,剛過轉角,就被擋在長廊上的武蠻攔下,滿頭大汗的小廝和武蠻快速說了些什麼,武蠻揮手打發他下去,然後走到慕北陵身邊,附耳說道:“武越到了。”
慕北陵緩緩睜開眼皮,起身抻了個懶腰。
真正的博弈,現在纔剛剛開始。
正堂裡,慕北陵剛走到門前,就見蟒袍加身的武越端坐高堂,雙手捧着卷竹簡細細翻看。白衣翩翩的楚商羽覆手站在主位旁側。
慕北陵快步上前,撩袍單膝跪地,抱拳拜道:“末將慕北陵,參見我王,我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武蠻孫玉弓亦施萬福之禮。
武越放下竹簡,彎起眉角起身走下堂,雙手拖住慕北陵雙肩,將其扶起,“北陵無需多禮,多日不見瘦了不少啊,快坐快坐。”
慕北陵躬身謝禮,挑了堂下第二把梨花木椅坐下。武越也沒返回主位,而是挨着他坐在第一把梨花木椅上,楚商羽從主位上走下來,朝慕北陵頷首施禮,依然站在武越身後。
侯在一旁的婢女奉上茶水。
武越眯眼笑道:“孤在尚城就聽說了,北陵和尉遲鏡一戰受傷不輕,如今傷勢如何了啊?”
慕北陵恭謹回道:“有勞大王掛念,只是些皮外傷,已經痊癒。”
武越長吐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孤本來應該昨日便到,不過臨走前實在有事脫不開身,這才晚來一天,之前孤已經給商羽來過信,要他好好招待你,怎麼樣?這兩天還住的慣吧,他有沒有怠慢啊,有的話一定要給孤說,孤自會好好收拾他。”
慕北陵瞥了眼閉目養神的楚商羽,不吝讚賞:“大王說的哪裡話,楚兄對我就如兄長一般,照顧的極爲周祥,就連侍寢的婢女……咳咳,這個,這個,大王您明白的。”
身着蟒袍的武越哈哈大笑:“北陵喜歡便好。”回頭看向楚商羽,伸手指點了點,感概道:“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這點花花腸子了,連人傢俬事也要管,哈哈。”
楚商羽頷首致禮,擺出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慕北陵端杯淺抿,無傷大雅道:“大王此行可是爲攻朝而來?眼下末將的十五萬人馬已經翻過伏龍脈,駐紮在朝城以南的荒地坪,只要大王一聲令下,末將甘做馬前卒,率先攻城。”
武越擺擺手,調轉話鋒,笑道:“眼下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吃晚飯了,誒,商羽,孤這一路上可是沒少惦記臨水的絲蠶珍珠魚啊。”
楚商羽道:“主子放心,早就爲您準備好了。”
他朝候在一旁的婢女揮了揮手,“吩咐後廚,擺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