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陵本來打算再到虎威鏢局去一趟,然而走到門口時發現虎威鏢局大門緊閉,門口掛了塊牌子,寫着歇業十日。
仔細想想也就瞭然,襄硯那邊就要動手,人手越多自然成功的機率越大,想來鏢局的人應該全部去了襄硯。
皇甫方士開口說道:“看來武越這次的決心很大啊。”
慕北陵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除非他腦子有病,纔會放着塊肥肉不吃。”
兩人繼續朝前走幾步,前方有九門九開間的鋪面前圍滿人,門楣上掛着塊“八方館”的招牌。
前幾日肅清仲景堂的人後,趙勝便帶人換了招牌,原先仲景堂留下的人並不多,滿明咬毒自盡後,滿宣心灰意冷,獨自離開了壁赤,郎中也走了幾個,只剩下三個人,學徒離開的並不多,這些人中間大多是壁赤本地人,父母家人都還在城裡,自然不會傻到意氣用事離開這裡。
說到底都仲景對仲景堂的控制多在各分堂堂主身上,下面的人對他的忠心度並不高,以至於很多學徒只知道仲景堂背後有很深的背景,至於到底有多深,卻沒幾人說得出來。
慕北陵走到八方館門前,隊伍一直從大堂排到門外轉角,三個郎中坐鎮堂中,替人把脈醫治,身後站着兩三個學徒,大堂中央藥櫃前則有五個專門負責抓藥的忙的不亦樂乎。
排隊的多是老弱婦孺,也有抱着孩子的乳母,時值盛夏,烈陽當空,本就燥熱的天氣再圍攏這麼多人,使得大堂裡的空氣略顯渾濁。
慕北陵邁進門檻,微微皺眉,來到東牆下的郎中身邊,此時郎中正在給一位古稀老人把脈,全神貫注。
慕北陵沒有打擾他的,站在一旁靜心等待。
倒是幾個學徒見他進來時滿臉詫異,他們都認識年輕男子,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容更是早已印在腦海中。
郎中寫完藥方時,才發現身邊多了個人,轉頭見男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微微愣神後,趕忙站起身拱手行禮。
慕北陵按住他的肩膀讓其坐下,示意他繼續替人瞧病,在旁輕聲說道:“這幾天是不是挺累的?”
郎中約莫四五十歲,留着山羊鬍,頭戴灰布高帽,中正嚴肅,說道:“還好,少了幾個人,不過勉強還能應付。”
慕北陵掃了眼掬手站立的幾個學徒,笑道:“他們跟你多長時間了,能出師了麼?”
中年郎中搖搖頭,嚴肅道:“治病救人之事來不得大意,稍有不慎就會給病人造成嚴重後果,他們跟我學醫最長的不過三年,離出師還早的很哦。”
正說着,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棲身坐下,滿頭大汗,懷中的孩子不過個把月大,窩在襁褓中,小眼睛緊閉,只是面色看起來有些煞白。
婦女坐下後便慌忙說道:“大夫,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從三天前就開始發燒,本來以爲過兩天就會好,現在燒倒是退了,就是精神差得很,還不吃東西。”
中年郎中起身走到婦女面前,解開襁褓,拉起孩子的手扣腕細查。
很快又將孩子的手放好,查看孩子的身上,只見嬰孩腰上長着一圈紅色豆子,彎彎扭扭,像條小蛇一樣。
中年郎中眉頭頓皺,湊近仔細瞧了翻紅色豆子,沉聲說道:“半條命,蛇纏腰。”
話剛出口又搖了搖頭,兀自呢喃道:“不對啊,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染上這個病。”問那婦女道:“這幾日家裡的人可有什麼異樣?”
婦女急忙回道:“前段時間孩子他爹也發過燒,不過很快就好了。”
中年郎中點點頭,叫幾個學徒都過來看看,他坐回原位,嘆道:“孩子這病俗塵蛇纏腰,乃是溼氣入體久而不散,淤積體內造成,尋常大人身體強壯的往往能夠自愈,只可惜孩子的體質太弱,不好醫治啊。”
婦女一聽,頓時哭天喊地:“大夫,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我兒子啊,我給你磕頭了,大夫,我給你磕頭了。”
婦女順勢跪在地上,抱着嬰孩不停磕起頭。
中年郎中忙讓人將其扶起,皺眉沉思好一陣,提筆的右手卻始終沒有落筆。
慕北陵問道:“怎麼不開藥?”
中年郎中苦道:“這種病在壁赤也不算罕見,壁赤這個季節時常下雨,空氣潮溼,屬於蛇纏腰的多發季節,只不過這麼小的孩子染病,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我們這裡的草藥有三味能治此病,不過藥性相對來說都比較烈,恐怕這孩子承受不了那麼強的藥效,反而加重病情。”
婦女聞言更是哭的呼天搶地,連呼:“我的孩子怎麼這麼命苦啊。”
慕北陵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中年郎中想了想,嘆口氣道:“若是滿宣堂主在的話,還能以銀針扎穴的手法祛除溼氣,說來慚愧,這種手法我們都沒學會。”
銀針?慕北陵當即想到尹磊,尹磊曾不止一次用銀針給自己治療,興許他能有辦法,便對那婦女說道:“大姐,你這樣,現在馬上去校場,找一個叫尹磊的人,就說慕北陵叫你過去的,讓他幫着看能不能醫治。”
婦女一愣,掛着淚花的臉龐擡起直視慕北陵,下意識呼了聲:“慕北陵?”
她這一聲頓時吸引不少目光,接着那些目光盡皆轉到男子上。盯得慕北陵頗有些不適應。
“快去吧,救孩子要緊。”
婦女抹了把眼淚,連連道謝,抱着孩子跑出大門。
此時排隊的人羣中開始竊竊私語,“他是慕北陵?就是那個新來的城主?”“不像啊,不是說他長着三頭六臂嗎,怎麼這麼年輕?”“會不會是作了妖法,隱藏面目?”
慕北陵聽得暗暗咂舌,深深佩服這些老百姓的想象力,連妖法都說的出來。
皇甫方士在旁暗笑不止,悄悄捎上一句:“看來主上還挺得人心嘛。”
慕北陵無奈一笑,心中卻想:“是不是從玄黃旗調幾個醫官過來,也好替他們分擔分擔。”
中年郎中繼續替人瞧病,聽見慕北陵在堂內後,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本就擁擠的大堂頃刻間人滿爲患,任由幾個學徒維持秩序也無濟於事。
慕北陵見局面有些失控,驚得趕緊落荒而逃,帶着皇甫方士從後門走出醫館。
“老百姓的力量還真是大啊,就算面對千軍萬馬我都沒這麼緊張過。”
走在大街上,慕北陵還心有餘悸,方纔要不是躲得快,估計那些老百姓連衣服都要給自己扒了。
皇甫方士打趣道:“面對老百姓可比沙場征戰難得多,百姓纔是國之根本,歷朝歷代唯有受百姓愛戴的王朝方可久遠,民心所向,指的便是如此,若是失去百姓的擁戴,國將不國啊。”
慕北陵點頭以爲然,想到現在西鸞殿龍椅上的那個人,不正走在國之不國的道路上?
從城北大街出來後,穿過最熱鬧的福祿街,二人徑直往城南走去。
醉心小築在壁赤頗有些名氣,是文人墨客最喜歡去的地方,據說小築的創立人是位女子,才氣卓著,素有東南第一才女之稱。有人將其比作當年的琳琅夫人,謂之女中豪傑。只是此女子甚少露面,使得江湖上多是關於她的傳言,至於屬實與否,倒無從查證。
走到醉心小築門口時,剛到午時,放眼看去,整條街都是兜售文房墨寶的鋪子,與福祿街比起來這裡顯得冷清許多,不僅是因爲真正的文人墨客只有寥寥數人,且這些鋪子裡兜售的東西皆價格不菲,隨便拿出一樣售賣的價格都夠普通老百姓十天的花銷。
這年頭玩得起筆墨的大多是世家子弟,當然爲了這點愛好也捨得一擲千金,所以這條街雖然冷清,但家家都開門迎客,只要候着一個買主,基本就能收回半年的開銷。
慕北陵剛想進門,卻被門口的小廝攔住。
小廝上下打量他一番,微有不屑道:“此地只招待才子佳人,要想吃飯住店就去福祿街那邊。”
慕北陵頓時被氣笑,豎着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愣道:“我不像才子嗎?”
小廝瞥他一眼,又審視後面的皇甫方士,譏諷道:“就你?還才子?屁子差不多。”
丟下句話,繼而朝皇甫方士堆笑說道:“先生可是來小築吟詩作畫?”
皇甫方士猛的愣住,眼神茫然與慕北陵對視一眼,“你在和我說話?”左右環視,確實只有自己一人。
那小廝腆臉笑道:“一看先生就是大賢之人,您裡面請。”
皇甫方士憋不住破口大笑,惹得慕北陵暗罵聲:“改明兒老子也讓尹磊把我的頭髮染成黑白雙色。”
不賴那小廝眼力見差,確實將慕北陵和皇甫方士放在一起看,後者更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範。
最後在皇甫方士的要求下,小廝還是勉強答應慕北陵進去,好死不死還丟出一句差點讓慕北陵噴血的話,“做個跟班還牛氣烘烘的,一點眼力見也沒有。”
走進前院,迎面便見四簇青竹立在院落四角,竹下扦插蘭草香花,花香馥郁,滿園皆春。正對面是一扇石砌拱門,門上雕刻梅蘭菊竹壁畫,門楣上以檀木做框,內雕“君子門”三個篆書小子,剛勁有力。
未入拱門,便聽門後傳來陣陣吟詩之聲。
兩人沿碎石路走進門裡,眼前是一片碧葉連天的清池,池東南西北四角各鑄有石亭,正中央還有一個最大的亭子,石廊沿道懸在碧葉荷花上連接五座亭子,不時有侍女從石廊上走過,端着銀盤走向幾個亭子。
慕北陵視線依依掃過幾個亭子,在中央的那處石亭內,赫然見到先前城北大街上碰到的三男兩女,此時還有兩人與之對坐,皆爲玉冠才俊,猜想便是高禮一行。
慕北陵順着石廊走向中央處的石亭,那丹鳳眼男子最先看見他,臉上露出抹不屑,隨後擡手朝慕北陵指指點點,剩下幾人隨即看來。
這方石亭頗大,玉欄青地,琉璃瓦蓋,廳內估摸着能容納百人,亭子四角分立四張八仙桌,配梨花太師椅,桌上擺有茶點,四處敞門都有侍女守立。
慕北陵挑了張沒人坐的石座坐下,朝三男兩女揮揮手,嘿嘿笑道:“你們繼續,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