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又有兵城之稱,西夜超過六成的兵器出自此處。飛鶴山橫亙薊城以南,山中多產精鐵礦石,昔日元祖先王攻下此城時,本欲將此城立爲朝城,不過因爲薊城離艮水只距千里,不利城防,最後只得退而求其次。
薊城民風頗爲彪悍,城中百姓多是山中獵人後嗣,是西夜朝僅次於扶蘇襄硯的第三大城,可謂全民皆兵,也是西夜朝武將的第一大生產地,和這裡的兵器一樣,全超過超過六成的武將出自薊城,所以這個地方也是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的集中處,可比朝城。
此時,薊城第一府,將軍府的書房中。
高傳穿一身常服斜靠在椅背上,橫眉冷目,高禮站在案桌前,勾着頭,雙手掬在小腹前,兩根大拇指來回交叉旋繞,不動聲色。
突然間,高傳抓起桌上一冊竹簡,當頭砸向高禮。
高禮來不及躲閃,登時被砸的的頭破血流。
高傳怒道:“沒出息的東西,老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求上進的東西,成天就知道跟王家那個小雜種鬼混,好的不學,盡學些文縐縐的東西,我們高家的臉面都要被你丟光了。”
深吸幾口氣,高傳再罵:“你他孃的知不知道,現在徐大人那告你的人都快他媽排到平遠街口,你給老子把薊城搞得烏煙瘴氣,還真以爲有老子給你頂着是吧,你看着,哪天老子要是一命嗚呼,城裡百姓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說,今天又和姓王那小子跑哪去了?”
高禮被罵的臉色煞白,扯着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蚊蠅細聲道:“去賽詞會了。”
高傳抓起一冊竹簡再砸去:“大點聲,老子沒聽見。”
高禮壯起膽子憋出幾個字“賽詞會”。
高傳面色鐵青,“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破口大罵:“媽那個巴子,你是真要氣死老子,滾,給老子滾,滾得遠遠的。”
高禮落荒而逃,身後盡是“哐啷”的竹簡砸地聲。
他剛走沒一會,叩門聲響起。
高傳怒罵道:“聽不見老子說什麼是吧,還不快滾。”
門外白麪玉冠男子一怔,偏頭看眼那匆匆離開的背影,無奈搖頭:“大將軍,是屬下。”
推門進去。
高傳見是白麪玉冠男子,這才扶了扶額頭,重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氣。
白麪男子笑道:“怎麼了?少爺又惹到您了?”
男子從旁邊的案几上執來茶壺,斟滿茶杯。
高傳無心言他,道:“算了,不說那個逆子,家門不幸啊。”端茶一飲而盡,放下茶杯擡頭問道:“有什麼事”?”
男子從懷中掏出張信白箋紙,躬身雙手呈上,沉聲道:“大將軍先看看這個。”
高傳疑惑接過箋紙,粗略一看,面色陡變,只見信上寫道“丈雲浪大將軍親啓,五日後讓開臨水,放縉候入城,小胥不日將引兵北上,與父圍攻朝城,大事可定。慕北陵”
高傳拍案而起,驚駭不已,問道:“此信你從何處得來。”
白麪男子道:“是今天上午斥候從壁赤截獲,飛鴿傳書而來。”
高傳深信不疑,斥道:“該死的老匹夫,竟然吃裡爬外,想奪朝城,不行,此事必須立刻告知都大人,萬之危矣。”
言罷急令男子修書,沓上將印,再連日飛鴿傳書發往朝城。
……
壁赤的福祿街一如往常人滿爲患,過往輜重車輛佔據主道,過往行人只能沿着街道邊線側身通過。叫賣聲,砍價聲此起彼伏,有興高采烈拖着打車貨物揚長而去的商人,也有鬱鬱寡歡終日不得開張的店鋪掌櫃。
人生百態,應有盡有。
慕北陵領着婢女青衣穿過街口,徑直走入那條賣玉石碧器的巷道。兩旁的店家都以爲他是冤大頭,扯着嗓子招呼他進店看看。
慕北陵旁若無人的徑直走向自來居,猥瑣老頭還和昨日一樣,躺在太師椅上淺眠打盹,時不時露出猥瑣的不能再猥瑣的笑容,也不知道他到底夢到什麼。
青衣從進到巷子時臉色就不太好,一想起老頭那**裸的眼神,渾身雞皮疙瘩,還不如在府中看那幾個倚老賣老的老嫗臉色,怎麼也比在這強。
慕北陵繞開老頭,直接跨進店門,視線短暫停留在被木架一角,被他摳走簪子的地方還空着。
慕北陵看也沒看架子上擺着的玉石碧器,走到盡頭的椅子上坐下,清了清嗓子,猛的咋呼一句:“來生意了。”
只聽“噗通”一聲,太師椅一個不穩翻了個底朝天,猥瑣老頭罵罵咧咧站起身來,抖去衣襬上的塵土,衝進來正準備開罵時,見到那張熟悉的面龐,到嘴邊的污穢言語隨着口水嚥下,“怎麼是你小子,有事?”
老頭看起來沒有昨日那股熱情勁。
慕北陵也不惱,無所謂道:“怎麼?咱們也算熟人,連杯茶也捨不得給?”
老頭瞥他兩眼,視線忽然轉向青衣,從上到下,從下打上仔細打量,最後落在那對幾乎包裹不住的豐腴胸脯上,狠狠嚥了口口水,可見喉結滾動。
青衣忙擡手環在胸前,惡狠狠瞪了老頭一眼。
老頭撓頭笑起,腆臉的樣子更猥瑣。就像是街口那隻公貓看發春母貓的眼神一樣。
“沒有,要喝自己倒去。”老頭順口說了句,目光依然緊盯在青衣身上。
慕北陵聳聳肩,隨即在老頭呆滯的表情中,起身走進側門,接着就聽門內響起翻找的聲音。
“我靠,老東西,連猴魁都有,靠,還有銀葉,你他孃的昨天還給我喝那麼爛的的茶。”
慕北陵的聲音很快響起。
猥瑣老頭聞聲時嘴角狠狠抽搐一番,艱難的將視線從青衣身上扯開,正欲衝進側門,卻見慕北陵已經從門後出來,手裡還端着茶壺,一個土碗。
老土罵咧道:“狗日的,老子上輩子欠你的啊,這東西老子都捨不得喝。”
話雖如此, 身體卻很老實的搶在慕北陵前面坐到桌旁。
此時見慕北陵只擺上一個土碗,面色要多精彩有多精彩:“我靠,喝老子的你他娘還一個人享受,不知道給老子也拿個碗啊,你真是,真是……”
老頭本來想說“你真是和老子一個德行”,只覺得這話好像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慕北陵輕輕一笑,將土碗攬到面前,斟上一碗,低頭輕嗅,發出聲暗贊,說道:“是你說的讓我自己動手。”
猥瑣老頭氣的白鬚亂顫,不過也知拿他沒辦法,仰頭罵了聲“賊老天”,衝進側門抱個碗出來,給自己也斟上一碗,動作行雲流水,不帶一點拖沓。
老頭沒好氣道:“說吧,今天來幹什麼?誒,醜話先說在前頭,木簪子我只有一個,你要看得起這裡哪樣東西,你只管給錢,老子也只管收錢,門前兩清,各不相欠。”
慕北陵低頭嗤笑,喝光土碗裡的猴魁後,才緩緩伸手入懷,掏出個拳頭大小的火玉石,放在桌上:“說說看,這個值多少錢?”
老頭眼放精光,頭一眼落在火玉石上就扯不下來,伸手抱起石頭,又是哈氣又是擦拭,愛不釋手,“我靠,你小子走狗屎運啦,哪來的?”
慕北陵回罵道:“滾蛋,走什麼狗屎運,老子昨天就說我有塊這麼大的,是你自己不相信。”
老頭嘿嘿一笑,不覺得他罵的不對。
等老頭反過來倒過去摩挲半晌,慕北陵纔開口說道:“怎樣,這塊石頭是不是比你這裡的爛石頭值錢多了?”
猥瑣老頭使勁點頭,就差流下哈喇子。
慕北陵笑道:“有沒興趣?送給你?”
老頭一愣,眉開眼笑道:“喲嚯,你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買老子個木簪子纔給一個銅板,今天竟然願意把這個送給我?”
彷彿覺得自己聽錯了,老頭擡手放到口中重咬一下,“噝”的疼出聲,“不對啊,沒做夢啊,難不成真是賊老天開眼?”
慕北陵湊近前挑了挑眉毛,滿臉奸詐商人的模樣,道:“確實是賊老天開眼,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就再送你樣東西。”
老頭嘿嘿傻笑,連連點頭,然而片刻後陡然露出狐疑,眼珠子轉了轉,舔着舌頭緩緩放下火玉石,和慕北陵四目相對,良久方道:“你小子肯定憋什麼壞水,肯送我火玉石,還要送我樣東西,算了算了,老子我自問沒那命。”
慕北陵絲毫不慌,依然笑道:“就不想聽聽第二樣東西是什麼?”
老頭緊抿嘴脣,眼神接連變幻幾次,使勁搖了搖頭,“不想,無功不受祿,老頭我行的端坐的正,從不受嗟來之食,三盞粗飯果腹即可,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說不要,就不要。”說的大義凜然,只不過說話時視線卻捨不得從火玉石上扯開。
慕北陵癟嘴聳肩,嘆道:“沒想到先生還是這等不入世的高人,倒是我看走眼了,唉,可惜西街口那十幾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咯,看來只能便宜別人了啊。”起身要走。
老頭但聽“貌美如花的姑娘”幾個字時,渾身陡凝,旋即滿眼橫生桃花,忙伸手將慕北陵押回椅子上,便搓着手,便諂笑道:“你剛纔說什麼,什麼貌美如花的姑娘?”
慕北陵故作驚訝道:“原來你不知道西街口有座青樓啊,那算了,就當我沒說。”
老頭急的滿頭大汗:“我的小祖宗,你就別吊老子胃口了,說,說說,第二樣東西是什麼?我想聽。”邊說還不忘擠眉弄眼。
“真想聽?”
“真,真想聽。”
慕北陵點點頭,靠在椅子上,看着桌上已經見底的土碗,鼻腔輕輕“嗯”一聲。
老頭忙畢恭畢敬替他斟滿茶水,滿臉希翼的靜待下文。
慕北陵淺抿口猴魁,頗爲享受的說道:“我送你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