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家丁跑來通報:“府外有自稱皇甫方士的人求見。”
武越趕緊讓他快快有請。
很快,皇甫方士帶着武蠻林鉤施然走來,還未走進亭中,於石階前便俯身拜下:“屬下皇甫方士,參見我王。”武蠻林鉤亦行萬福之禮。
武越笑容更盛,連道:“三位卿家無需多禮,快快落座。”
分而就坐,皇甫方士再施禮節,說道:“稟大王,屬下來時見壁赤臨水降軍超十萬之數,屬下請示陛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武越剛端起酒杯,聽他如此一說,手上動作頓時凝固,劍眉微挑,再擡杯,淺抿兩口,放下酒杯時“哈哈”笑起:“皇甫先生何處此問,今日一戰慕卿當得頭功,這些降軍自然應該歸慕卿所有。”
慕北陵連連擺手道:“這可使不得,大王,我既奉你爲主,降軍理應歸屬大王,末將怎可越權造次,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武越道:“誒,慕卿,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你願奉我爲主,還分什麼你的我的,就照我的意思辦,這些人都交給你。”舉杯環敬,道:“來,我們喝酒。”
慕北陵還想拒絕,忽見皇甫方士朝自己使眼色,瞬間會意,於是便將喉嚨邊的話生生嚥下,笑着和武越對飲。
武越拍拍手,歌女舞女執琴挽袖款款走來,於亭前縱聲歌舞,琴音悅耳,歌若百靈,舞似錦緞,好不享受。
皇甫方士只寥寥瞧了幾眼,便將視線收回到酒案上,自斟自飲一杯,擡頭抱拳拜道:“大王,現扶蘇尚城皆歸於大王之手,屬下敢問大王接下來我軍該何去何從?”
武越放下雙耳酒樽,看來,笑道:“先生以爲該如何?”
皇甫方士道:“時下秦揚田錦飛被擒,兩城聯軍皆被大王收入囊中,壁赤臨水同時發兵北疆,此時兩城必定空虛,屬下以爲我軍宜乘勝追擊,順勢拿下壁赤臨水,再攻朝城,便指日可待。”
武越淺笑不言,視線緊緊盯着前方婀娜身段的舞女,半晌方道:“慕卿和先生剛剛長途跋涉來到尚城,此事急也不急這一時三刻,來,聽曲,先聽曲。”
皇甫方士眉頭暗皺,臉上卻不動聲色,頷首施禮。
慕北陵舉着酒樽放到脣邊,卻也不喝,暗道:“武越這是什麼意思,分明可以一鼓作氣拿下壁赤臨水,看他的樣子,好像一點也不急,難不成他又打算出什麼幺蛾子?”心裡雖然這麼想,同樣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敬之意。
幾人於是各懷心思,沒有再談及壁赤臨水之事,只相互間提了些不痛不癢的小事,譬如尚城的美食歌女,鴛鴦湖的美景,還有什麼扶蘇的牛羊。一番下來,慕北陵更搞不清楚武越到底想要做什麼。
至宴席結束時,武越揮手退去歌女。
此時楚商羽從外面進來,先是朝慕北陵施以薄禮,走到武越旁側,俯身貼耳耳語一番。
武越面無表情,連連點頭。
楚商羽說完故意再朝慕北陵看了一眼,指了指他身旁空蕩處。慕北陵不明所以。
武越道:“武蠻將軍,林鉤將軍,可否行個方便,小王想和北陵單獨聊幾句。”
武蠻林鉤望向慕北陵,後者微微點頭,二人隨即起身告禮,走出亭子。
皇甫方士也站起身,卻被武越叫住,隨後他又看向慕北陵,攤開手,拋以眼色。
慕北陵會意,輕喚聲“姑蘇大哥”,說道:“你也下去吧。”
身旁空間泛起輕微漣漪,灰芒暗閃,顯出姑蘇坤虛幻身影。朝慕北陵薄施立傑,信步踏出。
楚商羽在外守候,等姑蘇坤出來後,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陪他一道出去。
於此,慕北陵纔開口說道:“大王要我摒退左右,可是有要事相商。”
皇甫方士返身坐下,低着頭,似是猜到些什麼,轉頭望向姑蘇坤遠去的背影。
待幾人徹底離開後,武越站起身,走到慕北陵和皇甫方士中間,脣口啓道:“本王想問句不該問的話。”側頭面相慕北陵:“不知北陵對夜部姑蘇怎麼看?”
慕北陵斜眉輕挑,當讓不讓盯向武越雙目,四目相對,良久後開口問道:“大王此話何意?夜部姑蘇是元祖先王親自建立的隊伍,現在都在徽城王陵中,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頓了頓,他忽然反問道:“大王該不會是懷疑姑蘇大哥吧。”
武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將目光轉向皇甫方士,頷首道:“素聞先生大才,有通天徹地之本事,先生以爲夜部姑蘇如何?”
皇甫方士頭也不擡,不假思索的說道:“若論對夜部姑蘇的瞭解,恐怕我們中間沒人能比得過大王,大王又何必打啞謎呢。”
他這番話聽起來不夾絲毫敬重之情,然而武越卻不惱,反是仰頭大笑,笑罷負手而立,遙看暗色天際,自顧自說道:“夜部姑蘇,源於元祖先王一手栽培,昔日元祖王涉足西北時,曾與一過命兄弟結拜,此人名爲姑蘇昊,就是姑蘇坤他們的先祖,不過姑蘇昊並不喜大世紛爭,只願站在元祖先王背後,做先王的影子,所以便替先王訓練了一支可怕的影子部隊,就是夜部。”
“姑蘇昊臨死前曾留下族訓,姑蘇家必須世代效忠元祖先王,此令條也一直延續至今,所以姑蘇家的嫡系才願隱居在王陵中,不入這大爭之世。”
“然而只有武家的人才知道,元祖先王曾在臨終前給夜部留了道遺命,要夜部世代忠於武家,保護西夜王族。只不過文王在世時西夜朝的國力達到頂峰,所以夜部也逐漸歸去王陵,和姑蘇氏同時鎮守王陵,現在的姑蘇氏和夜部,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有姑蘇坤如果以姑蘇氏的身份留在你身邊,或許無憂,但他若是以夜部成員的身份留在你身邊,嘖嘖,北陵啊,你的安危可是懸之又懸啊。”
慕北陵安靜聽完這一席話,想也沒想便搖頭笑道:“殿下多慮了,姑蘇大哥與末將是性命相交的兄弟,不管他是姑蘇氏還是夜部的人,末將都相信他絕無害我之心,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末將恐怕早就殞身在這大爭之世。”
武越道:“本王並非想讓你現在就趕他走,而是要多加提防,有的事情能不讓他知道,就不用讓他知道,畢竟你現在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也不想見到你受到傷害。”
慕北陵頷首致謝,心中冷笑道:“現在是你的左膀右臂,豈不是哪天老子沒用了,你也會一腳把老子踹開?”
皇甫方士從武越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猜到他的意圖,只是不想說破而已,不可否認他曾經也因爲此事提醒過慕北陵,不過經過這麼久的觀察,姑蘇坤對他確無二心。而且,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螳螂誰是雀,現在都還不好說啊。
皇甫方士轉開話題,道:“大王現在可以談談壁赤和臨水的事了吧”
武越瞧見二人都不願在這個問題上深入討論,只好作罷,隨即順着皇甫方士的問題說道:“想要攻佔壁赤臨水,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就如先生所講,兩城城防空虛,若不一鼓作氣拿下,豈非是送到嘴邊的肉都不吃。”
慕北陵起身抱拳:“大王,末將願率部奪下二城,獻於大王。”
武越道聲“好”,話鋒一轉,故作嘆息道:“壁赤和臨水一個在尚城東北,一個在尚城東南,二城都是朝城的附屬城池,一個一個攻的話,恐怕我那王兄會再派重兵駐守,於我不利。”
故作沉吟,露出虛假的恍悟之色,道:“這樣吧,不如就有慕卿率人去攻壁赤,商羽帶人去攻臨水,如此可好?”
慕北陵暗罵聲“老狐狸”,壁赤臨水雖爲兩城,相隔卻不遠,按照眼下兩城城防來看,想要拿下簡直輕而易舉,而且就算從離兩城最近的薊城調兵,至少也需五日時間。
壁赤城池貧瘠,不似臨水富庶,而臨水之所以稱之爲臨水,是因爲有條名爲瀾江的江道恰好穿城而過,憑藉天然地理優勢,臨水便是西夜除了襄硯以外的第二大產糧大城,而且臨水城中還盛產馳名東州的帛絲,城力可謂西夜首屈一指。
壁赤再往東南方向就是薊城,薊城是西夜朝的兵器庫所在地,所有西夜軍隊配備的兵刃鎧甲八成都出自薊城,因而這裡派有重兵把手,而一旦薊城出兵,首當其衝的就是壁赤。
當然,武越那點小心思慕北陵和皇甫方士都清楚,不過既然他已經提議,攻壁赤是攻,攻臨水也是攻,兩者倒是沒多大比較。
慕北陵抱拳道:“就依大王所願,末將明日便領兵開拔,攻下壁赤。”
武越喜道:“如此便有勞慕卿啦,待得他日本王榮登九五時,你便是本王的第一人開國大將軍。”
慕北陵單膝跪地,道了聲“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起身和皇甫方士一道退下。
武越看着他們的背影,原本還笑意十足的眼神逐漸顯出狠辣之色。
出縉候府,武蠻林鉤和姑蘇坤在外等候,慕北陵和楚商羽對拜施禮,率先牽馬朝城外駛去。
姑蘇坤跟在他身邊,那***波瀾不驚的黑臉上,衝上馬一刻就掛着不安的神態。
行出五里,夜色正濃,天空飄着毛毛細雨,慕北陵忽然降低速度,轉頭咧嘴笑起,道:“武越剛纔提到你了。”
姑蘇坤緊抿這嘴脣,不言。
再行片刻,慕北陵聳肩一笑,用只有他和姑蘇坤才能聽到的音調,低聲說道:“不過我沒鳥那滿嘴噴糞的鳥人。”
姑蘇坤聽見“鳥人”二字,沒憋住,噗的笑出聲,越笑越燦爛。
有主如此,將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