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不假思索道:“一早已經啓程,關內留守四千餘人,加上預備軍剛好不過五千,傍晚前應該就會到。”
慕北陵點頭,朝旁邊梨花木椅指了指,示意他坐下說。
這盤棋走到現在局面纔算打開,武天秀的一紙王令讓他徹底失去武越的虛與委蛇,對於諱莫如深的武越來說,攜眷回朝無異自毀前程,又都仲景在的地方,他武越絕對不會有好日過,哪怕武天秀心中還存有那絲可笑的血脈相存,武越只要踏進朝城,這輩子也就是困籠的金絲雀。
尚城的魏易死了,不出意外應該是楚商羽乾的,也就是孫玉弓昨日特別提醒過的那支神秘部隊。公令張垚,中車令何如璋,還有刺史申密,這些人都是都仲景的嫡系,武越想要全面控制尚城,他們就必須死。
壁赤的秦揚,臨水的田錦飛,勉強稱得上虎將,但真要比起城府,和武越相差太遠,就算論用兵之術,慕北陵相信十個他們也抵不上皇甫方士一人。
西夜北面南元大軍壓境,朝廷增兵北疆,扶蘇尚城異動,實已兩面受敵,現在唯獨只需東南面的夏涼再動,西夜就會遭受三面夾擊,如此,步步蠶食,百年國基將會毀於一旦。
慕北陵暗想:“夏涼不久前才遭徽城襄硯的部隊入侵,連破三城,損失慘重,以戚樂戚年輕氣盛,平睚眥必報的心胸,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如果能找機會挑起東南面的戰火,西夜必遭沉重打擊。”
轉念又想:“南元出兵有實,世子鄭簡喪於西夜,自己一方也因武越揭竿而起而不會被天下人唾棄,倒是夏涼,貿然出兵的話一來無憑無據,二來戚家一旦入國,無疑是引狼入室,襄硯富庶,後面想要再從他們手中要回來就難上加難,此事還是暫議爲好。”
這些東西牽扯甚廣,稍有不慎恐怕就會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念及於此,慕北陵開口說道:“扶蘇城大勢基本已定,縉候既然肯除掉魏易等人,說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控制住尚城,壁赤和臨水的大軍今日應該會經過尚城,你務必密切注意尚城的動靜,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即來告訴我。”
任君抱拳應下,起身退出大殿。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的朝城西鸞殿。
龍顏大怒的武天秀摔碎龍案上可以摔掉的一切東西,兩側婢女戰戰兢兢噤若寒蟬,臉色嚇成慘白色,堂下衆臣莫不敢言,垂首貼胸,生怕怒火牽至自己身上。
尚城魏易等人突然離世,好比平地春雷炸響整個朝堂,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那個和大王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羽翼豐滿的他不甘再居於人下,蓄謀已久的暴風雨即將在西夜蔓延,其勢不亞於當年的寧宇之禍,甚至要超出百倍千倍。
武天秀拍案而起,紋着九龍逐日的金冕震得不斷搖晃,喝道:“都給孤擡起頭來。”皓白的臉龐扭曲作一團,顯然已經到達爆發臨界點。
衆人不敢動作。
武天秀再喝:“平時一個個口若懸河,到了讓你們說的時候都啞巴啦?啊?孤養你們千日,到現在竟然無人可用,都是一羣廢物。”
都仲景頂着發麻的頭皮,步出班列,執簡朝上拜下。
武天秀強壓怒氣,揮起袖袍重新坐下,道:“老師有何話說?”
都仲景拜道:“回大王,縉候謀逆之心昭然若揭,魏易,張垚,何如璋,申密之死定是受其指使,老臣耳聞慕北陵曾困尚城八萬大軍,這些人後來都被縉候領走,叛國之罪具已坐實,老臣以爲當務之急是先解尚城之危,扶蘇慕北陵名不正言不順,不得人心,縉候坐擁尚城數年,又是先王庶子,他若揭竿而起,後果不堪設想。”
武天秀點頭,雙手伏在龍案閃,甚至前傾,問道:“如何能解尚城之危。”
都仲景道:“秦揚和田錦飛率領的大軍今日會路過尚城,大王可下軍昭,命二人經過尚城後,殺個回馬槍,直取尚城,縉候毫無防備之下必敗。”
武天秀想也沒想,喚來閹奴:“速傳孤命,命令秦揚田錦飛改道尚城,一舉解救尚城之危。”
閹奴維諾應聲,小跑着出去傳昭。
此時,忽聞殿外有公鴨嗓聲傳來:“太后駕到。”
武天秀聞聲猛愣,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之極。都仲景退卻兩步,重回班列。
很快,太后婧氏着牡丹國色綾羅玉絲袍緩步入內,頭頂八鳳祥雲鳳冠,面色紅暈,似刀子般的狹長丹鳳眼目不斜視,不怒自威。
武天秀步出龍案,提袍走下玉階,躬身敬道:“兒臣參見母后,母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衆臣亦跪地施以萬福之禮。
婧氏揮了揮綾羅水袖,寬大的袖口鼓起絲絲冷風:“大王無需多禮,哀家今日過來只是想聽聽關於尚城之事,聽人說魏易死了?張垚他們也死了?知道是誰做的麼?”
武天秀側身讓開玉階,婧氏不怒不喜登上玉階,龍椅左側半丈置有鳳椅,婧氏甩袍轉身坐下。
武天秀緊跟上前,正襟危坐在龍椅上,道:“母后鳳體欠安,還是莫要聽信下人嚼舌根子,這等小事兒臣處理便是。”
婧氏眼皮微擡,狹長鳳目中寒光四射,盯武天秀幾眼,武天秀被那冰冷目色籠罩,登時不敢再言。
婧氏轉而掃過堂下衆臣,目光落在兵部尚書夏亭身上,冷聲道:“夏大人,你是兵部尚書,朝中大小兵事都由你掌管,你來與哀家說說,尚城之事你們打算如何處理?”
夏亭冷汗直流,低着頭顫巍巍站出班列。他還沒開口,武天秀暗地裡厲罵一句,插口說道:“母后,尚城之事已經……”
“閉嘴。”話還未完便被婧氏厲聲喝止,“夏大人,哀家在問你,你倒是說話啊。”
夏亭噗通跪地,汗水潺潺流下,矇住雙眼,扯着哭腔回道:“回,回太后,大王已經下令秦揚和田錦飛二位將軍去解尚城之危,奴才,奴才以爲,如此甚好。”
婧氏冷笑,身子微微壓下,一動不動盯着夏亭,道:“此事甚好?僅憑秦揚田錦飛之流就想解尚城之危?他武越背後還有扶蘇的慕北陵,這麼做豈非是把肉送到別人嘴邊?”
夏亭驚哭出聲,連連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婧氏罵了聲“廢物”。
武天秀面沉若水,白脣緊閉,只怒不言。
婧氏轉面道:“大王,哀家有一請求,還望大王恩准。”
武天秀道:“母后有何請求,但說無妨。”
婧氏道:“西夜自元祖先王立朝以來,大小官員的任用皆爲賢而用,似夏亭這般無德無能之人,何以能立於我西夜朝堂之上,哀家懇請大王罷免其官職,發配邊疆。”
武天秀爲難道:“這……”
夏亭已然面如死灰,癱在地上兩眼無神,卻是不敢反駁一言。
都仲景二度不出班列,執簡施以萬福,說道:“大王,太后,夏大人在朝十數年,可謂勞苦功高,老臣以爲如此草率剝去夏大人的官職,恐有不利。”
婧氏收回視線,鼻尖重呼口氣,道:“大醫官以爲有何不利?”
都仲景默不敢言,只是緊繃的神情已經說明一切。
武天秀勸道:“母后,老師所言極是,夏亭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隨意剝去他的官職,西夜大小官員會如何看孤,孤以後又如何再統領朝臣。”
婧氏嗓音若劍,直刺人心:“大王以爲這樣就能統領羣臣,統領西夜?好,此事暫時作罷,哀家還有一事,只是想通知大王罷了。”她說的是“通知”二字,而非請求,其言已明。
武天秀強忍心中薄憤,道:“母后請講。”
婧氏道:“我已命人帶厚禮去兵部大牢,釋放孫雲浪和祝烽火,希望大王從現在開始不要再爲難他二人,並且委以重用。”
“什麼?母后你……”武天秀大驚失色,再也按捺不住火氣,拍案而起,厲聲道:“此時絕對不可能,兒臣已經告訴過母后,孫雲浪和祝烽火犯上作亂,兒臣不殺他們已經是開恩,如何還能再用。”
此時羣臣臉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隸屬都仲景麾下的大臣個個瞪大眼球,呆若木雞。而那些保持中立,亦或是於孫雲浪祝烽火私交甚好的大臣,則不自覺露出喜色。
都仲景目色轉厲,他很清楚一旦孫雲浪被釋放出來意味着什麼,好不容易纔想盡千方百計將這座大山扳倒,絕對不能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都仲景隨即進言道:“太后,先王曾有明文規定,後宮不得干政,太后主持後宮已是勞累,如今強定朝中大事,豈非越俎代庖,視先王遺令於不顧?”
太宰楊公博,兵部侍郎陳進,軍機處刺史鍾亮,皆點頭附和,“是啊,太后此意實在沒將大王放在眼裡。”“唉,先王的遺令怎能容人肆意踐踏。”
婧氏齜眼欲裂,張口喝道:“大膽,誰給你的權利敢在哀家面前如此放肆。”
都仲景撩袍跪地,正義凜然說道:“太后息怒,老臣只是說出肺腑之言而已,太后若認爲老臣夾有私心,就請允准老臣卸下頭上三眼花翎,告老還鄉。”頭錘磕地,一記將軍。
婧氏氣的渾身顫抖,指着都仲景連道幾個“好”字。
武天秀“啪”的重拍龍案,龍眉倒豎,雙目泛血:“夠了。”大殿登時噤若寒蟬。
武天秀轉目怒視婧氏,負手而立,呼道:“來人啊,送太后回宮。”
婧氏厲道:“大王,你……”
武天秀擡手止住她要說的話,幡然在喝:“殿前武士何在,速送太后回宮,從即日起,封鎖宜寧殿,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兩精甲武士疾步入內,手按刀柄。
婧氏擡手遮眼,仰天長嘆,遂在武士的押送下,返出大殿。
武天秀再道:“孫雲浪和祝烽火即日起押去宜寧殿,沒有孤的允許,二人不得踏出宜寧殿半步,否則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