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秀還是要動手啊,只可惜現在才動手,是不是晚了點。”
“壁赤的秦揚,臨水的田錦飛,能力不錯,但是和雲浪大將軍烽火大將軍還有段距離,南元大軍壓境北疆,壁赤臨水抽兵援北,現在又來淌扶蘇這個爛攤子,不說捉襟見肘,也夠二人頭疼。再說武越,以他的城府要真奉詔回朝,絕對是腦門被門板夾過。”
“武天秀此舉倒是破了局,本來還愁用什麼理由逼武越先反,現在看來,水到渠成。”
慕北陵一路疾回將軍府,前腳剛踏進府門,就聽守衛告知有人在等。
“有人等我?何人?”慕北陵想不通這個時候哪個人會不知死活的過來找自己,找一個被西夜朝國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叛將。
“回主上,屬下不知。”守衛誠實道。
慕北陵沒在多問,想來能從正面進來的人,自然不是藏頭露尾的鼠輩刺客。
穿前院,至鎮西大殿,見一人負手而立面對東牆,旁邊半個身位後還有個人,佝僂起身子,半側着臉,看不清容貌。
東牆上掛着一幅山水墨寶畫,濃墨塗羣山,淡筆描飛鶴,雲山霧罩,松柏立崖,頗有幾分仙靈之感。沒人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慕北陵曾動起心思想要拿下畫,只是取下後牆壁就空無一物,看起來頗爲不適,索性就留下。
那佝僂人警覺性極高,慕北陵前腳還沒踏進殿內,離他至少五丈之遙時,猛然側頭來,飛鷹眉,目色凌厲似刀,如那俯視食物的鷹隼,令人發憷。此人鼻樑甚高,鼻尖彎鉤,滿臉皺紋,乍看至少年過六旬,但就是這麼一個老人,卻給人一種極危險的感覺。
“少主。”佝僂人輕喚。
聞聲,那負手而立之人方纔轉身,面上笑容,如沐春風:“北陵,好久不見。”
“殿下!”
來人赫然是武越,慕北陵原以爲他最快也要明日纔到,沒曾想這才一天時間,就來到扶蘇,而且還出現在將軍府中。
慕北陵淺淺抱拳,並未躬身拜下,此時他已經不是扶蘇的將軍,沒必要再行君臣之禮。
“殿下來的好快,我還以爲您明天才會過來。”施手示意武越就坐,慕北陵叫人沏來好茶,直入主題,道:“殿下是來領人的?”
武越曲身坐上梨花木椅,答非所問,道:“牆上那副畫不錯,氣吞山河,飛鶴凌霄,能畫出這等神韻的,應該不是凡人吧。”
慕北陵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回頭瞄了眼足有二十尺的壁畫,聳肩笑道:“不瞞殿下講,北陵才疏學淺,對墨寶還真沒什麼研究,本來想把這畫取下來,又不知道添置何物纔好看,索性就先掛着,殿下要是喜歡,我這就讓人摘下卷好,贈與殿下。”
武越擺手道:“萬萬使不得。曾有方士與我說,天地萬物皆有靈,畫亦如此,如此雄偉畫作,不正好配得上北陵雄才大略?”
慕北陵劍眉暗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故作自嘲笑道:“殿下謬讚了,北陵哪當得起雄才大略四字,只求在這風雨飄搖的天底下有三尺立足之地便可,和殿下相比,螢火皓月罷了。”
武越只笑,默不作聲,看來也不想過多執拗這個問題。
慕北陵手指輕叩桌面,指尖擡起落下,聲音輕而有規律,如果仔細感受,會發現他每次落指時間,正好是心跳一下的時間,玄之又玄。
佝僂老人鷹眉暗暗倒豎,餘光有意無意瞄向扣桌手指,淡淡的探查氣息瞟嚮慕北陵。
只不過氣息剛要觸及慕北陵時,陡然一滯,只見案桌旁的空氣突然凝固,而後似水紋般輕柔盪漾,一襲黑衣,神色肅穆的男子翁然而現,立在慕北陵身旁,平靜如水的眸子似有似無瞟向佝僂老人。
那佝僂人頓時如臨大敵,收回氣機,不着痕跡朝武越靠近半步。
“姑蘇夜部,善隱,善刺,善御,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武越讚道,看向黑衣男子的目色中有抑制不住的火熱。
只是姑蘇坤卻似充耳未聞,等那股暗影氣息徹底消失後,便閉上眼,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好像根萬年不動的老樹。
慕北陵淺淺笑着,不發一言。
沉默良久,似是受不了這番壓抑,武越終於還是率先開口,道:“今日我從西門進城,見城中昇平,百姓絲毫沒有因爲扶蘇易主而惶惶不得終日,看來北陵在這裡還是深得人心啊。”
言至於此,等上片刻,見慕北陵還是隻笑不語,武越忍不住,搖搖頭,苦笑道:“行了,你我之間就不用打啞謎了吧,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朝城的詔令現在估計已經到尚城,你一定也知道此事,咱們何不開誠佈公,於心而言。”
慕北陵拍手笑道:“殿下知北陵,非是北陵不願說話,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殿下的問題啊。”
此時婢女托盤款款進來,給慕北陵武越分別奉上茶水。
“殿下試試這個,上好的猴魁。”
武越眼含詫異,道:“我以爲以北陵的胸懷,應該更喜歡飲酒纔是,沒想到對茶也有研究。”
慕北陵尷尬道:“殿下就莫要取笑北陵,我喝過的茶也就猴魁和銀針,其他一概不知,哪裡談得上研究二字。”揚揚手,示意他品嚐。
武越含眉頷首,掀茶蓋輕輕撥弄兩下,剝去飄在水面上的茶葉,端至脣邊,淺抿一口,登時讚道:“好茶,入口醇香,香氣入喉回於舌尖,果然不負猴魁之名。”
慕北陵聽他如此一說,自然欣喜,端茶大大唆了口,他不像武越淺嘗輒止,還是喜歡香茶充滿口中的味道。這就像第一次煮好猴魁茶叫武蠻林鉤來喝,兩個不懂風情的傢伙非要用酒碗喝,說這樣才過癮,而且一口就是一碗,喝完了還直呼沒有酒來的舒服,是女人家喝的東西,可讓她鬱悶好長時間。
武越再抿幾口,回味那股悠長香氣,直到茶碗見底,才緩緩放下,擡頭說道:“茶也品了,現在可以說說你怎麼想的麼?”
慕北陵伸舌舔去沾在脣邊的茶葉,醞釀片刻,才道:“朝城詔令,招殿下攜眷返朝,大王於殿下乃同父異母的兄弟,此法應該不是大王心思,如此便只會是都仲景進言,纔有此詔,殿下若返朝城,後果可想而知。”
他停頓下,見武越淺淺點頭,便繼續說道:“北陵不才,先被奸人逼殺妻子,後被佞臣逼出西夜,現在就連唯一的岳丈和恩師都獻於囹圄,男兒在世,揹負其一已會被戳着脊樑骨罵,更何況三樣佔齊。”
“大王昏庸,任用佞臣,致使朝國動盪,民不聊生,如此無德無義之君,何以服天下,何以坐擁這西夜江山,北陵以爲國該另立明君,以振朝綱。”
“殿下雄才大略,有治世之能才,又是先王最寵愛的幼子,理應順應天道,擔起這份治世之責,北陵有心,助殿下榮登九五。”
言至於此,他首次起身,臉色肅整,側步走出軍案,朝錦袍男子單膝跪地。
武越趕忙起身側步,躲過一拜,上前扶起,道:“你要助我榮登九五?此事有違人倫綱禮,萬萬使不得啊。”
慕北陵心中冷笑,暗道:“你是巴不得吧。”臉上卻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殿下,九五之位,能者居之,殿下比他武天秀強百倍千倍,縱觀天下,泊堯不才致使周王順天道揭竿而起,立國八百餘載,勐蓀亂常以致矢崎天將紅巾翻覆胡元,如今武天秀沉迷美色,致朝國不顧,殿下如何不能效仿周王矢崎之功,振興我西夜天威。”
“這……”武天秀沉眉思量。
慕北陵心中冷笑更盛,隨即輕聲嘆息,再道:“殿下仁義胸懷,是不想背那弒兄奪權之名啊,北陵當真佩服,不過請殿下放心,這等罪名北陵願替殿下一肩扛下,只求他日殿下榮登九五之際,能放了我那岳丈恩師,二老年事已高,經不得再折騰。”頹然坐下,滿目痛心疾首之顏。
卻是話已至此,他武越再不表態,真就有些太矯揉造作。
沉默久久,武越面色接連變換,最後猛的拍案而且,大義凜然道:“北陵一言,令我茅塞頓開,西夜倘若沒落,百年後我有何面目去見父王,又有何面目去見西夜歷代先王。”
滿滿一番凜然大義後,武越又故意拭去眼角邊強擠出的淚水,無不婉嘆道:“只可惜我那王兄,只願來人能與我一道駐留宮中,我願與兄共圖朝綱,以振西夜。”
慕北陵此時簡直快要憋不住笑出聲,這就像是墮入風塵數十年的青樓**,突然在面前強做鎮定說她還是黃花大閨女一樣,讓人禁不住想踹她兩腳。
倒是送人送到西,做戲做全套,既然武越說的這麼情真意切,慕北陵自然要當好配角。
“我王心胸,堪比古之大賢,末將佩服。”
旋即兩人相視而泣。
倒是一副嘴臉,各懷鬼胎。
接下來自然是親自送武越去東門廣場,然後錦袍男子就對着七萬官軍說些潸然淚下的話,諸如“小侯不才,讓將士們被困多日,整日茶飯不思”等等。
慕北陵也樂得與他做戲,當着幾萬人的面先是羞辱武越,將他塑造成一個爲了麾下將士甘願受盡萬苦的賢明君主。
可悲那些餓了快幾天的官軍被唬的一愣一愣,最後皆道願爲殿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見大事已成,慕北陵便不再多留,打開城門放他們出城。
武越孑然一身來,走時卻雄赳赳氣昂昂。
待其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時,慕北陵重重唾了口,罵道:“真他孃的不要臉,讓老子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林鉤和武蠻紛紛朝他豎起大拇指,贊其演技真他孃的不錯。
卻在城門關上一刻,慕北陵正準備收兵回府時,有一人快步走來,神色遲疑不定。
“妹夫,哦不,主上,等等,屬下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