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校場點將臺,風起,旌旗咧咧,豔陽高照,灼烤大地冒起熱氣。
慕北陵,赫連闊獨立四方高臺,背對帥旗。臺下將士蹙立方陣,從左手邊起,趙勝的虎豹騎,任君的御風縱隊,尹磊的戰地醫療,武蠻的前鋒營,林鉤的千人隊。皇甫方士揹着雙手站在五個縱隊前方。
再往右,漠北連雲飛騎,刀兵,弓箭手,盾兵,以及攻城重械部隊。白麪忽烈率射考等五位漠北將軍立於陣前。
慕北陵掃視校場,黑壓壓的將兵站滿場地,列縱排列整齊,鐵甲寒兵,氣勢恢宏,陽光在一件件鎧甲上反射出道道寒芒。
慕北陵舉手握拳,六獸呑炎鎧映射在陽光下,背後染起一層光暈,好像天神下凡。
“將士們,西夜的扶蘇就在我們百里之外,十幾日前,你們的孫將軍在朝城含恨自刎,現在,雲浪大將軍,烽火大將軍又被佞臣陷害,身陷囹圄,你們說,此仇,我們該不該報?人,該不該救。”
扶蘇衆將舉兵齊喝:“報仇,報仇,救人,救人……”聲傳萬里,直上雲霄。
慕北陵側身面相漠北將士,朗聲道:“漠北將士們,多年來,你們有多少兄弟葬身扶蘇關外,又有多少父母失去子女,多少妻子失去丈夫,那橫亙百年的雄關,難道就攻之不得?我問你們,可敢隨我攻下那關隘,替你們兄弟報仇?”
漠北衆將兵齊喝:“敢,敢!”
“好,你們都是有血性的男兒。”停頓片刻,視線再掃校場,慕北陵道:“我知道你們中間有很多人都認識我,十幾天前還是扶蘇將軍,爲何轉眼卻要做那叛國之人。”
“我問你們,若是你們的妻子被逼身亡,你們的父母被囚囹圄,身爲男兒,安能獨善苟活?是也不是?”
“是,是,是!”喝聲再起,男人生當有血性,否則與那行屍走肉有何異。
聽見接連不斷的喝聲,慕北陵熱血沸騰,下意識握緊拳頭,再道:“好,現在,衆將聽令。”
臺下將士束兵立正。
“趙勝何在?”
“末將在。”趙勝前踏一步,抱拳喝道。
慕北陵道:“命你的虎豹騎爲先頭部隊,先行出發,於扶蘇關外八里紮營。”
“末將遵命。”
“武蠻林鉤何在?”
“末將在。”二人踏前抱拳。
“命你們集整隊伍,在前開路。”
“末將遵命。”二人退下。
慕北陵再吼:“尹磊,射考何在。”
尹磊射考同時踏前:“末將在。”
“命你二人分左右兩翼隨軍前行,護中軍安全。”
“末將領命。”
“其餘將士,跟在前鋒營後趕往扶蘇”
“即刻出發!”
一聲令,萬人動,大軍拔營出關。趙勝依命領虎豹騎縱馬飛揚,疾出碧水。武蠻林鉤驅馬領軍在前,尹磊射考分居兩翼,慕北陵,皇甫方士,居中,籽兒和青陌雖車間跟上,再後面,就是忽烈率領的連雲飛騎,以及漠北兵士。
烈日當中,罡風依山而過,天空中盤旋着幾隻蒼鷹,不是發出“嚦嚦”啼鳴,晴空下,長龍隊伍沿山而行,旌旗招展,浩浩蕩蕩逼近扶蘇。
於此時,扶蘇關內。
雲浪烽火二位大將軍被囚一事早已傳遍關中,武天秀當日的一紙王令還未收回,風火山林四營無人主事,士兵成天渾渾噩噩,彷彿失了神魂,就連營中數位將軍也鬱鬱寡歡,終日只對坐飲酒,關中一片死氣沉沉之樣。
皇甫方士寫給凌燕的信,早已傳至後者手中,當日見信時,凌燕着實被驚得無以復加,無法想象十幾天前還被自己稱爲將軍的人,不日就將帶人前來攻關。
那夜凌燕根本沒睡,腦子裡想的都是該不該把這件事情上報,她很清楚慕北陵一旦來攻的後果,憑藉後者在關中積攢的威望,想要攻下扶蘇關並非難事。
若報,嶽威,元陽幾位大將軍一定會做好萬全準備,即便幾人已經被革職,但軍心所向,他們的命令還無人敢不從,如此慕北陵便會陷入鏖戰,嶽威若死守,憑藉關中防禦,此戰勝負尚不可料。
若不報,自己就是通敵叛國之罪,一旦戰事打響,關軍毫無防備的話,勢必會成爲弱勢一方,慕北陵憑藉對扶蘇關的瞭解,一舉攻入關中也說不定。
信中皇甫方士還希望她能念及舊情,說是武天秀滅絕人倫,不配做西夜之主,望她能打開關門,迎大軍進來。
輾轉反側一夜,凌燕最後還是決定將此事透露給嶽威,一來現在她還是西夜的將士,保家衛國本是己任。二來她實在不願見到昔日戰友刀兵相見,希望嶽威能在做好迎敵準備的同時,勸說慕北陵退兵。
她哪裡知道,從慕北陵遁出扶蘇關的一刻,後者與西夜已經勢不兩立。
午夜時分,大軍行至扶蘇關外百里,任君驅馬來報,說是扶蘇關今夜燃起大片火把,關樓上有重兵把守,關牆防禦也盡皆開啓。
慕北陵聞訊命他再探,心知自己的行動已經被對方察覺,不過知道就知道吧,不管怎麼說,刀兵相見都在所難免。
皇甫方士嘆道:“我本以爲凌燕能念及舊情,爲我們行個方便,哪知道……唉……”
慕北陵道:“先生不必自責,凌燕現在畢竟還是西夜的人,她不幫我,合情合理。”
皇甫方士搖頭不言,心中卻嘆息凌燕恐怕會失去一生中最寶貴的機會。
再行三個時辰,至關外十里,趙勝早已令人紮好半數營地,慕北陵命令大軍就地休整,養足精神。
引至中軍帳中,慕北陵端坐主位,面無表情。皇甫方士坐在左手位,十數將軍依將職大小依次落座。
扶蘇關加強戒備的消息早已傳至諸將,雄關在前,又有萬全防備,此時衆將的臉色頗爲凝重。
“先生,可有破關之法?”慕北陵率先打破沉默。
皇甫方士道:“扶蘇關所以被稱爲東州第一雄關,皆因其北鄰險峰,南涉激流,以關牆橫亙道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唯獨一處,是扶蘇關的命門。”
起身步至東面牆上的地圖前,他淺看幾眼,手指一處,說道:“主上請看,這裡是棲霞峰,這裡是萬仞澗,屬下在關中做馬伕時,曾無意間到過此處,此地地勢雖險,中間卻有一條山道直通關內,關中在此佈防的人數極少,我們可派精兵一支,暗中從此處入關,然後裡應外合,扶蘇關可破。”
衆將順着他手指處看去,地圖上並未標出那條山道,便知這條道路應該也是極險,否則不會被忽略不計。
慕北陵斟酌片刻,道:“先生說的那條山道,我以前也見到過,不過道路實在太險,而且兩側都是斷崖,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深淵,隊伍恐難通行。”
皇甫方士點頭道:“主上所言極是,所以這支隊伍必須都是實力了得之人。”
慕北陵掃過帳下,沉聲道:“哪位將軍願做奇兵,犯險入山?”
武蠻當即起身,抱拳道:“末將願往。”
林鉤也道:“末將願往。”
二人一動,其餘逐漸也紛紛起身,報道“願往”。
慕北陵笑着點點頭,擡手壓了壓,示意稍安勿躁。
“先生覺得派何人前去,能勝此任?”
皇甫方士依次看向衆將,搖了搖頭,轉視慕北陵,道:“屬下覺得誰先入關都不可,先入關者,唯有主上才行。”
“什麼?你讓老大去,你腦子不是壞了吧。”林鉤聞言登時不悅。其餘諸將也都像看白癡一樣看着皇甫方士,戰事未起,先讓主將以身犯險,但凡有個閃失,豈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慕北陵瞪他幾眼,斥其“閉嘴”,說道:“請先生明示。”
皇甫方士笑道:“屬下所說的先入關,並非讓主上犯險攻關,而是先讓我們的人佔領山道入口,主上再進關。”
“如今關中既然有了防備,強攻只是下策,而且很容易陷入拉鋸戰,扶蘇關有扶蘇城做後盾,補給充足,我們拖不起,而眼下武天秀王令還未撤銷,關軍無主,就算防守,也是嶽威幾位老將在主持,主上若是進入關中,以威望動亂軍心,關軍勢必士氣低落,那時再攻關,可事半功倍。”
慕北陵沉吟半許,道:“有理。”
林鉤依然反對:“不行,要是嶽威那幾個老傢伙對老大下殺手,我們又進不去,豈不是把老大丟進火坑裡?”
武蠻也沉聲問道:“先生如何保證主上週全?”
皇甫方士輕捋鬍鬚,閉眼半晌,拋出二字:“造勢!”
“何爲造勢,請先生明示。”武蠻問道。
皇甫方士道:“今夜我們以白羽做紙,上書天降大任,幕氏爲王。任君你連夜帶人將白羽偷偷撒入關中。如此,明日一早關軍見白羽,便會以爲是上天攝令,等主上入關之時,關軍勢必聯想此事,只道主上是上天所派,便不敢妄動,此軟亂軍心二計。”
聽他說完,慕北陵連道高明,當即拍板依此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