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朝整個國土面積並不大,縱身不過兩千餘里,南北與落雪山脈接壤,真要論起來落雪山脈也算是漠北朝的一部分,不過山中長年積雪,又有古獸出沒,人煙罕至,以漠北的朝力根本無力無力顧忌,所以久而久之落雪山就成了三不管地帶。
飛鳥傳書從碧水關到漠北朝城只需多半日即可,一來一回至多兩日,赫連闊的書信傳至朝城時已是當日半夜,漠北王連夜召集朝中大臣商議,最後統一結果便是準戰。
此戰無論成敗,對漠北無傷大雅,若敗,至多損失些兵將,而一旦取勝,就可得到大量鐵礦,漠北朝偏居東州西北,資源乏饋,有了鐵礦便有兵器裝備部隊,只要部隊實力增強,就算事後反悔去攻西夜,也有更多的底氣。
王令傳到碧水大營時已經是第二日傍晚,赫連闊很快遣人將此消息通知慕北陵和皇甫方士,並告知翌日就將派人去碧水城運糧。
軍帳中,慕北陵心情頗爲複雜,即便皇甫方士已經曉以大義,但即將與一起共事多日的舊將沙場相見,這種滋味還是有些難受。
軍案上掌燈點燭,幽幽火光將大帳照的通亮,慕北陵伏在案頭,手拿赫連闊送來的出兵文書,怔怔出神。
“先生,你知道授關大將軍麼?”他忽然響起第一次來碧水時,也是在這關中,與琳琅婦人見面,那個時候他還許願要接後者回西夜。
“自然知道,雲浪授關,西夜朝十年前兩大鎮國支柱,只可惜連授關英年早逝,否則現在他的地位應該比雲浪大將軍還要高上一些。”皇甫方士點頭咂摸道。
慕北陵放下文書,揉了揉太陽穴,想的事情太多,腦子有些腫脹:“我聽說授關大將軍就是死在扶蘇關外,能給我說說嗎?”
皇甫方士抖了抖披在肩上的裘皮披風,碧水這裡的就是這樣,白天熱,夜裡冷,風全是從落雪山裡吹過來,帶有冰涼的雪氣。
“那應該是先王二十四年的時候,漠北會同南元夏涼齊攻西夜,當時戰線一直從東北邊疆打到西北,雲浪大將軍那個時候還只是上將軍,連授關就已經是大將軍了,他的領兵天賦實在是高,以當時西夜的孱弱兵力,硬是抗住三國聯軍,最後南元夏涼因糧草不住草草收尾。”
“那戰過後,西夜先王遷怒漠北,發兵西征,又是連授關帶隊,只不過僅僅過了一個月,連授關就因頑疾暴斃,西夜朝也隨即退兵。”
慕北陵雙手伏在下巴下,擡眼看他,道:“連授關真的是因爲得病暴斃?不是被什麼人暗下殺手?”
皇甫方士搖頭道:“這個就無從知曉了,當時西夜朝中的說法就是這樣,後來西夜先王將連授關風光大葬,再後來,就出了寧宇之禍,先王沒過幾年就暴斃了。”
慕北陵長嘆口氣,心想:“那寧宇應該和現在的都仲景差不多吧,兩人都是權傾朝野,唯一不同就是寧宇的野心膨脹太快,以至自作孽,而都仲景至少到目前爲止還沒表現出太大的野心。”
皇甫方士笑道:“主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慕北陵沉吟道:“當初玉英被困在碧水關的時候,是我和尹磊他們來救的,無意間碰到了連授關的遺孀琳琅夫人,那時本來我想帶她一起回扶蘇,只不過被她拒絕了。”
“哦?還有此事,你見到琳琅夫人了?”
皇甫方士的驚訝讓慕北陵感到錯愕,前者向來心靜若水,鮮有暴露情緒的時候。他道:“先生爲何這般驚訝?”
皇甫方士欲言又止,沉吟許久,才長嘆口氣,說道:“琳琅夫人曾是西夜第一才女,有女中英豪之稱,外人皆道連授關用兵如神,屬下卻以爲琳琅夫人並不輸於連授關。”
慕北陵一驚,登時來了興趣,撐起身子問道:“此言何意?”
皇甫方士道:“主上有所不知,琳琅夫人的父親正是先王在朝時的宰相,後來才嫁給連授關,先王八年,爲了廣結天下之士,曾在朝城舉辦過八方識才大會,那次大會吸引了東州諸多飽腹才學之士。現在朝中大學士付程的父親,以及尚書陳直,都是那個時候入朝爲官的,就連都仲景也是在那次大會中斬頭露角,被先王賞識。”
頓了頓,他臉上忽然閃過一抹狡黠,問道:“主上猜猜那屆大會最終奪傀之人是誰?”
“這……”慕北陵腦中突然冒出“琳琅夫人”四個字,不過轉念想想,東州能人何止千千萬,琳琅夫人再厲害,總不會把全東州的才子都比下去了吧。他弱弱說道:“總該不會是琳琅夫人吧。”
皇甫方士張口笑起,笑的口須亂顫,道:“就是琳琅夫人。”
“我靠,還真是。”慕北陵當即愣住。
“當時琳琅夫人舌辯羣雄,最終奪傀,就連先王都爲之一振,奈何她是女兒身,不得入朝爲官,先王爲表彰她的學識,特賜夫人稱號,所以大家都叫他夫人,就是這麼來的。”
慕北陵呢喃自語:“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爲因爲她是授關大將軍的夫人,大家才把她稱作夫人,竟然會是先王冊封的諡號。”心中突然想到:“明日赫連闊會差人去碧水城運糧,何不借此機會去碧水城一趟,試試能不能尋到琳琅夫人,之前既然許過願,總要還願纔是。”
遂說道:“先生,明日我想去碧水城一趟。”
“你想去尋琳琅夫人?”皇甫方士一樣就看穿他的想法。
慕北陵點點頭。
“去去也好,有武蠻姑蘇坤他們在,沒人能傷到你,明日我還要準備戰前事宜,就不陪你去了。”皇甫方士想,跟着運糧隊伍去碧水城,應該沒人會爲難他。
“那就辛苦先生了。”
再聊片刻,二人便和衣上牀,籽兒那丫頭和青陌打得火熱,晚上就和青陌睡在一起,卻說帳裡少了小丫頭的身影,慕北陵在榻上翻來覆去好久才睡着。
翌日大早,慕北陵帶着武蠻和姑蘇七子,跟着押糧隊伍去往碧水城,林鉤因爲皇甫方士另有命令,就只能留在關中。
此行押糧的漠北主將恰好是之前比武輸給趙勝的鬥雞眼,聊天時得知他名叫射考,祖祖輩輩都是漠北人,現在司職碧水關中將。
漠北人爲人皆豪邁,不做作,射考也是如此,對於那日比武輸給趙勝的事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是不停嚮慕北陵詢問趙勝的事,似乎有意拉近關係。
慕北陵自然樂的和他多說點,能有個做碧水關將軍的朋友,說不定以後行事也能方便些。
“慕將軍,前面就是碧水城了,你們是跟着我一起去糧司,還是自己逛逛?”
慕北陵擡手遮眉看向前方,一座古老城池橫亙大地,城牆不高,多是以黃土砌壘,牆上立有兩座瞭望臺,以及不下二十個箭臺,全是百年前的建築風格,和扶蘇城相比倒顯得淒涼。
“我們隨便逛逛吧。”
說話時已經來到城門口,射考掏出令牌遞給守衛,守衛見牌紛紛立身行禮。
驅馬進城,射考勒住繮繩,轉向慕北陵,說道:“大概傍晚十分隊伍就要出城,到時將軍可在這裡先行等候。”邊說又把那塊令牌交給慕北陵,道:“這是我的令牌,要是在城中遇到麻煩,就把這東西給人看看,相信沒人敢爲難你。”
慕北陵抱拳謝過。射考招呼隊伍朝城東走去。
碧水城雖然不大,但想找到琳琅夫人也絕非易事,思來想去慕北陵決定先到衙司去看看,琳琅夫人之前曾和風門廷在一起,風門廷死後她怎麼也算是半個遺孀,衙司裡的說不定有知道的人。
尋了個人問到衙司地址,隨即驅馬前去。
至衙司門前,見府門上高掛“碧水青天”匾額,心道這府臺有點意思,衙司就是衙司,寫什麼碧水青天。
翻身下馬,走近門前,持兵衙役將其攔下,衙役見他們幾人看上去不是尋常之人,說話也客氣不少。
“這位大人,來衙司可是有事?”
慕北陵掏出令牌遞給他,道:“我想找府臺大人。”
衙役只看一眼令牌,連忙雙手奉還,笑吟吟的回道:“原來是將軍大人,奴才有眼不識泰山,請大人隨我來。”躬身在前引路。
穿過前堂,來到中庭旁邊的一間廂房前,那衙役躬身諂媚道:“府臺大人就在裡面,將軍稍等。”擡手輕叩房門,等了片刻,聽見屋內有道渾濁老身傳出:“進來。”
衙役推開門,弓着身子撩手請他們進去,然後帶好房門。
書桌旁,只見一年過半百的老者坐在椅子上,膚色黢黑,面相中正,身着繡羊綢袍,見他們進來,皺眉微咦:“你們是何人?”
慕北陵道:“在下慕北陵。”
“慕,北,陵?”府臺默唸幾字,瞬間過後陡然提高聲調,失聲叫道:“你,你,你是,慕北陵?扶蘇慕北陵?”
旋即高喊:“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