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前燭光灑,關下幾人得沉眠。
咋冷的夜風帶來東州西北獨有的雪風,雖已時至深春,絲絲涼意仍令人忍不住緊起胸口衣襟。
關門前一道倩影悠悠閃過,藉着火把投去的光亮,依稀可見朦朧女子嫋嫋走來。
慕北陵,張遼闊擡頭看去,女子走近前來,面容嬌美,鵝蛋臉略施粉黛,柳葉彎眉,翹挺鼻樑,着一襲嫩黃霓裳,束青絲紫帶,膚白貌美,頗有幾分傾國傾城之顏。
慕北陵看的癡醉,細數關中幾位大家閨秀,卻尋不到此女半點。他站起身,躬身拜下,道:“姑娘有禮。”
女子頷首欠身,雙手執於腰際施然還禮。
慕北陵道:“方纔見姑娘從關外進來,可是有何緊急要事?入夜已深,天涼的很,姑娘何不早些休息?”
女子柔聲道:“夜深人垂,不得安眠,就去關外山下賞這迷人夜景,擾了公子清夢,小女子萬分抱歉。”齊聲清脆,似鶯啼鳥語。
慕北陵笑道:“姑娘哪裡話,在下也是睡不着才坐在這裡。”舉頭望天,見黑雲壓頂,哪有一點精緻可尋,說道:“今夜既無月色也無星光,姑娘道夜景迷人,請恕在下才疏學淺,還望姑娘賜教。”
女子莞爾笑道:“心中有月,便是有月,陰晴圓缺只論觀者心境。”
慕北陵恍然拜道:“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北陵受教了。”
女子額首微擺,眼露異色,呢語“北陵”二字,問道:“你是慕北陵?”
慕北陵點頭。
女子輕嘆,再欠身施禮,移步至前,慕北陵見狀朝一旁讓了讓,女子緩身坐在石階上,玉手托腮,笑道:“公子也坐。”
慕北陵笑而還禮,在距離女子半丈處坐下,悄悄打量此女,只見其青絲垂耳,粉眉暗蹙,鳳眼逶迤淺含幽怨,不由開口道:“姑娘可有心事?”
女子笑而不語,轉過頭來,紅脣輕啓,卻是說道:“郎將可想知道小女子姓氏?”
慕北陵一怔,心道:“稱呼自己郎將之人,除了火營將士以外,便只有徽城諸將,她竟也知道我過往職位,爲何我從未見過她。”說道:“煩請姑娘賜姓。”
女子道:“小女子姓鄔,單名一個月字。”
慕北陵默唸二字“鄔月,鄔月兒……”面色陡凝,驚呼道:“你是鄔裡的女兒?”
女子眉首輕叩。慕北陵隨即苦笑,他原以爲這女子會是扶蘇城中哪位大家族的女子,甚至想過她是令尹府那位執琴歌女,倒從未將她與鄔裡聯繫,想那鄔裡五大三粗,生的粗獷,何來會有如此知性之女。念想片刻,心底忍不住升起陣陣惆悵,道:“原來是將軍之女,屬下失禮。”
鄔月道:“小女子雖深在閨中,也聽聞過郎將英雄事蹟,敗漠北,援徽城,收襄硯,辯朝堂,只此一樣,便足夠天下男兒效仿之,郎將之豪氣大才,小女子佩服至極。”
慕北陵被一通誇獎,老臉難得一紅,忙道:“月兒小姐謬讚了,在下不過西夜普通將士,所言所行皆是本職所在,何來英雄一說。”
鄔月脣角微彎,道:“郎將不必過謙,男兒生當如此,只可惜大王不識英才,聽信讒言,置郎將於罪身,實屬昏庸之舉。”
慕北陵劍眉暗挑,暗道:“此女還真敢說啊,明目張膽說武天秀昏庸,這等膽識,恐怕縱觀西夜也幾人出其左右。”又想:“她和她老子倒像是兩路人。”
鄔月兒彷彿看出他心中所想,瑩瑩笑道:“郎將不必多想,家父是家父,月兒是月兒,月兒不在朝堂,所作所想只憑本心,不爲權勢所箍,縱然換做其他人,也會爲郎將打抱不平。”
慕北陵淺笑不語,擡手摸向懷中,觸及一物,虛目頓時睜大。伸手入懷掏出鴛鴦香囊,記得這還是第一次入朝時,顧蘇陽拜託自己交給鄔月兒的。
隨即單手托起香囊,遞於鄔月面前。鄔月美目忽閃,問道:“這是何物?”
慕北陵道:“小姐可還記得朝城中的眷念之人。”
鄔月聞言,嬌身輕顫,左手掩口,右手顫而伸來,執起鴛鴦香囊握於手中,眼眶泛紅,水汽許許瀰漫眶中。
過的好久,她才輕聲問道:“他,還好麼?”
慕北陵道:“好,只是思念小姐心切,幾個月前在下往徽城去時,他讓我把這個東西帶給你,只可惜當時形勢危急,沒能第一時間把東西交給小姐,北陵有愧。”
鄔月閉脣搖頭,手指柔柔撫摸着香囊,就像是在摸一個稀世珍寶般,生怕觸之既破。
慕北陵觀其模樣,心知她對顧蘇陽情愫不減,兩人可謂惺惺相惜,只可惜她身後有鄔裡,顧蘇陽身後卻是祝烽火,二人水火不容,這份情猶若被千山阻隔,執手萬難。
鄔月發神良久,擡手拭去眼角邊的淚痕,站起身來,面朝慕北陵躬身行下大禮。慕北陵哪敢受她如此大禮,連忙閃到一旁,道:“小姐不可。”
鄔月道:“小女子一直以爲他已經把我忘了,終日憂思不解,今日見此物,才知郎心未變,若非郎將傳信,小女子便像具無魂皮囊,今夜魂歸,拜謝郎將大恩。”
慕北陵道:“小姐此言卻是讓在下無地自容,在下雖只是一介士卒,但小姐若有所需,在下爲小姐,爲蘇陽兄,甘願赴湯蹈火。”
二人對拜施禮,鄔月兒貼身收好香囊,只道:“能見郎將,月兒幸事。”言罷欠首轉身走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慕北陵長嘆口氣,兀自呢喃道:“鴛鴦雙棲,彩蝶伴飛,只可惜兩個惺惺相惜之人被千山阻隔,這份情想要眷屬成終,當真難也。”看着鄔月兒消失的地方,再嘆幾聲。
翌日清晨,慕北陵還未起牀,陡聞關中號聲傳來,聲急而短促,乃四營緊急集合號聲。
不敢怠慢,胡亂套上兵甲奪門而出,見張遼闊守在門外,問道:“出什麼事了?”
張遼闊搖頭,也是一臉茫然。
身前空氣忽然盪漾,一陣低沉“嗡”聲過後,姑蘇坤現身出來,從回到扶蘇關後,他便一直在暗中守護慕北陵。
姑蘇坤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沉道:“是集合號聲。”
慕北陵蹬上兵鞋朝大營飛奔而去,一路上見關中士兵也紛紛束甲立兵,暗道有大事發生。
奔至營門前,見四營皆以集結完畢,祝烽火,元陽,秦郭旗,卓四海,嶽威等一衆四營將軍立於中軍帳前高臺上,鄔裡鄔重也赫然在列。慕北陵悄悄走到巾幗縱隊末尾,一眼發現趙勝也在,低聲將他叫過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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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勝道:“不知道,好像聽說是朝城的使令司過來了。”
慕北陵皺眉道:“使令司?過來幹什麼?”這使令司是傳令官員,所傳之令皆爲王令,難道說武天秀真要拿扶蘇關的軍隊開刀了?
趙勝搖頭。
忽聞高臺上嶽威朗聲喊道:“大家肅靜,今日召集大家,只爲一事,下面請朝城來的使令司大人宣讀王令。”
臺下鴉雀無聲,一人青眉閹人手持拂塵步上高臺,依次向臺上各位將軍頷首致禮,步至臺中央,展開杏黃卷軸,高聲讀到:“大王有詔,扶蘇諸部,勵精圖治,鎮守朝之西北有功,吾心甚安,現我西夜天兵東伐夏涼,爲保西北安平,特封原火營大將軍祝烽火扶蘇太尉,關中守將蕭永峰扶蘇太守,即日上任,封鄔重上將軍,統領扶蘇火營,封鄔裡大將軍扶蘇關五軍統領,幾日上任。”
聲落,人靜,所有將士目視高臺,臉色皆止不住的駭然。
慕北陵面沉似水,烽火大將軍被授予扶蘇太尉,將職轉文職,明升暗降,失去兵權,蕭永峰亦是如此,鄔裡鄔重一爲五軍統領,一爲火營大將軍,手握實權,可謂從此關中一步登天,雖然想到都仲景會對扶蘇下手,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而且力度如此之大。
鄔裡鄔重含笑步至閹人身前,撩袍單膝跪地,叩道:“末將鄔裡,謹遵王令。”“末將鄔重,謹遵王令。”祝烽火,蕭永峰卻絲毫不動。
那閹人等了片刻,見二人還沒有接令之意,小聲喚道:“老將軍,蕭將軍……”祝烽火眼珠轉動,瞪他一眼,閹人頓時一驚,嚇得不敢出聲。
臺上諸將鴉雀無聲,視線皆落在祝烽火身上。鄔裡鄔重擡首視之,眼中有止不住的寒光迸現。
又過好久,只聽祝烽火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渾濁淒厲,吞獸精甲被笑聲震的“哐啷”作響,長鬚隨風而動,眼眶中老淚升騰。
旋即只見他“噗通”跪地,雙手舉天,頜聲長嘯:“先王啊,老臣有罪啊,老臣愧對於你啊。”聲動九天,火營諸將齊齊單膝跪地,低頭垂淚。元陽,秦郭旗,卓四海也猛然跪下,一時間,山營,林營,風營將士紛而跪地。
鄔重鄔裡大驚,那閹人更是被此一幕嚇得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