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冰涼刺骨,剛入水時涼水便從鎧甲縫隙淌進來,沁溼內衣,緊貼肌膚,如縛骨之蟻,寒意揮之不去。小心往前一步,江水已沒過胸口,強大水流沖刷來,令人站之不穩,浪頭一個接一個翻來,若非手中有繮繩,恐怕早已被水流沖走。
姑蘇坤繞到慕北陵前面,周身燃起玄武力,似那定海神針般,水流動之不得,他說道:“你隨我走,我護着你。”慕北陵謝過,姑蘇坤小心翼翼在前帶路,順好繮繩,慕北陵便握着繩索緩慢向前。
後面的人異樣涉水,剩下的姑蘇六子紛紛祭出玄武力,立於江水中,助士兵渡河。
行至一半之時,左右一丈外皆由暗涌漩渦,近而視之,方知漩渦之大,強烈的拉扯力自兩腿外襲來,慕北陵只覺寸步難行,不過好在江面還算平穩,沒有浪頭掀來。
從大小不一的漩渦中間遊過,行兩百丈時,忽聞姑蘇坤喊道:“不要控制,順着水流進去便好,注意不要溺水。”話音剛落,慕北陵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推着甚至飛速朝直流衝去,他仰頭大口呼氣,儘量保持腦袋露在水面上,如此向前盞茶功夫,只覺周圍水勁忽然一鬆,水流開始變得平穩,環視四周,兩側林木鬱鬱蔥蔥,前方是一處由兩道險峰匯成的山澗豁口,仔細看去,依稀可見險峰上有數座箭塔林立,心中登時喜道:“終於安全了”
姑蘇坤遊至慕北陵身旁,觀其無恙後,從懷中掏出一根打溼的竹筒,他將竹筒在手掌上拍了兩下,慕北陵隱約聽見竹筒中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隨後見他猛用力折斷竹筒,一股濃烈青煙頓時扶搖直上,煙色碧綠,清晰可見。
慕北陵問他道:“這是什麼東西,打溼了還可以用?”
姑蘇坤道:“這是王陵中特有的一種煙石,磨成粉,然後劇烈抖動時會有打量濃煙產生,我們守陵人每人身上都帶的有這種煙石,用作發信號。”
慕北陵心想:“這東西倒不錯,如果能用在戰場上,倒省去飛鴿傳書。還能以最快速度通知戰事情況。”又問姑蘇坤道:“這種煙石王陵裡還有嗎?”
姑蘇坤道:“多得是。”
慕北陵打定主意此去一定要帶上一些。
士兵們依次渡過艮水,姑蘇坤傳去信號緊緊半柱香的功夫,便見有人從林中竄出,這些人皆頭綁黑帶,臉上蒙有黑巾,束黑甲,動作迅速,絲毫不拖泥帶水。
在黑甲人的幫助下,慕北陵爬上岸,姑蘇坤走向其中一個黑甲人,與其耳語幾句,那人不停點頭。言罷姑蘇坤過來說道:“老祖宗留下的規定,非守陵人不得入王陵,我現在先帶人回去,郎將你們暫時待在這裡,過後我去請示清塵長老,看能不能讓你們也進去。”
慕北陵抱拳道:“那就有勞姑蘇大哥了。”
過的不久,六千餘人悉數上岸,姑蘇坤帶守陵將士回陵中覆命,留下姑蘇離等六人保護慕北陵,鄭遜則命人就地休整。
慕北陵在樹林中尋了塊不算小的空地,因爲離徽城不遠,所以他們皆不敢生火,一面引人注意。鄭遜過來,與之席地而坐,慕北陵看着他,輕笑道:“總算活着過來了,真沒想到艮水還有這麼個地方可以渡江,若非姑蘇大哥他們熟知此地地形,我們恐怕真要困死在徐鄴了啊。”
鄭遜也以爲如此,問道:“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慕北陵輕咂嘴脣,片刻後說道:“你常年駐守徽城,熟知徽城地形,可否畫出來我看看。”
鄭遜道好,尋了個木枝,就地快速描繪,不一會,一副地圖便印在地上。他道:“這就是徽城方圓三百里的地形圖。”指着圖上道:“這是徽城,這是襄硯,這是大湯山,這是小湯山,這裡就是一片平原地帶。”
慕北陵斟酌此圖,見大湯山恰好與徽城襄硯呈掎角之勢,小湯山側之,兩座山離二城的距離皆不超過百里,其中一條管道更是直穿大湯山府邸,他問道:“大湯山和小湯山的山勢如何?”
鄭遜道:“大湯山山勢較緩,最高處也不過百米,小湯山則要陡峭的多,而且山上多爲密林。”
慕北陵點點頭,拿起一根樹枝,在離大湯山不遠的地方又畫了三座城池,指其說道:“這是薊城,這是朝城,這裡是壁赤,後面就是臨水,尚城和扶蘇。前日我接到鄔裡的飛鴿傳書,說大王已派這幾城的大軍馳援徽城襄硯。你看這裡。”他將樹枝插在大湯山處,繼續道:“大湯山山勢平緩,又是官道,與襄硯徽城相距不遠,非常適合紮營,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援軍會選擇在這裡紮營,然後觀而後效。”
他再以樹枝從徽城中間劃上一根線,說道:“徽城半城失守,鄔裡倚城之勢與夏涼大軍對抗,城中道路複雜,他們比夏涼軍更加熟悉,相信還能抵禦一時,我們可從北面繞過徽城,然後在大湯山與大軍匯合,繼而先救徽城,最後再定奪是否營救襄硯。”
鄭遜道:“郎將說的是。”
慕北陵扔掉樹枝,又緊盯地圖一會,輕而嘆道:“襄硯城建在艮水側,東面,南面,西面的地勢都要高於周圍,除非從艮水一方進攻,否則皆爲佯攻,於攻城不利,現在只希望夏涼大軍無暇抽身,還沒能大軍進駐襄硯啊,否則想要奪回襄硯,難比登天啊。”
鄭遜暗暗點頭。
大軍休整,足足兩個時辰後,姑蘇坤獨自返回,告知清塵長老邀其進山,但其餘人等皆不得私自進入王陵,可從林中穿行而過,去到山口等待。
鄭遜詢問慕北陵的意思,慕北陵說道:“即是清塵長老所言,我們就不得造次,陵中是先王就寢之地,萬莫不能擾到先王天恩。”轉而問姑蘇坤,道:“此地林木茂盛,極易迷失方向,若讓鄭統領他們獨自出林,恐有不妥。”
姑蘇坤笑道:“這個請郎將放心,我讓二弟親自帶鄭統領出去。”
慕北陵抱拳謝道:“如此甚好。”
姑蘇坤叫來姑蘇震,細言吩咐,姑蘇震領命,帶鄭遜等千人朝西面出去,慕北陵則在姑蘇坤的引路下,向北進王陵。
穿出密林,眼前有千部石階,石階兩旁多鑄箭塔哨崗,慕北陵緊跟姑蘇坤,不敢多做停留。
姑蘇坤一路前行,口中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慕北陵問他,他說這是守陵將士間的暗號,除非一路警示,否則會被當做侵入者對待。慕北陵聽的心驚,暗道還沒莽撞進山。
登上石階,又沿着冗長山道行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座巨型山洞內,此洞佔地極廣,內有九根巨石柱撐起洞頂,每根石柱都要十個成年之人方能圍抱。洞內有石凳石桌數處,中間一條通道鋪有鎏金紅毯,紅毯一直綿延到洞中深處,視線投去,可見紅毯盡頭處設有三層壘臺,臺上燃香火,擺靈位,掛紅笙黃髦。慕北知道那裡應該是西夜歷代先王靈位安放處。
此刻靈臺下方立有幾人,皆白衣裝扮,看不清面容。姑蘇坤帶起走到紅毯側,獨自單膝跪地,拜下。
慕北陵依樣跪拜,有黑甲人持三隻長香遞於其手,他雙手抱香,三步一扣,九步一拜,沿着紅毯一直往裡走。至靈臺前,香已燃至過半,臺下置有九尺寬香壇,他將長香小心插入香壇,退而復拜,叩首說道:“西夜先王在上,屬下驃騎左郎將慕北陵今日貿然打擾,實屬罪該萬死,望先王念及屬下苦衷,饒臣一命,求先王在天之靈,保佑西夜度過此次難關,不忠之臣拜謝。”“咚咚咚”重磕三個響頭。姑蘇清塵端立其側,輕聲道:“慕郎將請起。”
慕北陵緩緩起身,走到旁邊石桌前,再恭謹拜下,道:“小子慕北陵,拜見清塵長老,拜見各位前輩。”低頭正色,不敢直視。
忽聞一人道:“擡起頭來讓我們這些老傢伙看看。”
慕北陵應聲,小心擡頭,見桌前共坐七人,皆年逾古稀之老人,每位老者皆面色紅潤,鶴髮高束,白袍胸口處以金絲繡一“夜”字。
姑蘇清塵道:“坐吧。”
慕北陵垂首揖道:“小子不敢。”便如此站立。
正對面那位圓臉老人上下審視他,額首輕點,開口道:“眉心有云初生,左右鑄鶴紅顏,天靈紫薇飽滿,地閣中正氣懸,人中龍鳳,果然稱得上是龍鳳之人。”
姑蘇清塵笑道:“怎樣,我沒看錯人吧。”
其餘六人齊齊點頭,視線均落慕北陵身上,慕北陵被看的赧色,頗有些彆扭。
那圓臉老人朝姑蘇清塵道:“此子天縱奇根,你的提議我沒意見。”
其餘五人也道:“我們也沒意見。”
姑蘇清塵抱拳含笑,說道:“時下西夜勢危,既然你們都沒意見,那老夫便代爲行使權力了。”他起身側面,直視慕北陵,眼中精芒陡閃,猛然喊道:“驃騎左郎將,慕北陵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