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那人問道:“聽兄臺口音不是徐鄴人氏,敢問兄臺來自何處?”
慕北陵說道:“在下確爲徐鄴人氏,只不過多在西夜從商,久而久之便沾西夜口音,是以己所不欲。”
那人笑道:“原來如此。”敬而又道:“時下我夏涼朝屯兵艮水,兩軍對峙,局勢危卵,想必對兄臺頗有影響吧。”
慕北陵道:“何言不是,原本每日還賺得幾兩銀子,這下倒好,都數十天了,不但沒有撤軍,反而還在增兵,家父昨日曾差人送信來,說城中大肆徵糧徵物,唉,可惜我那些貨啊,被軍隊徵用不說,連本錢都沒撈回來,還生生折去幾兩,苦啊。”他所說,皆是下午聽喝茶之人訴苦所來,於此更不易惹人懷疑。
果然聽他如此訴苦,那人連連點頭,道:“兄臺之苦,何不是這徐鄴百姓之痛,不過兄臺放心,這種日子,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了。”
慕北陵心中暗驚,想道:“聽他口氣,他莫不是知道些什麼。”執過酒壺,親爲其斟酒,旋即問道:“聽兄臺之言,這軍隊快要撤了?如此大好,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便輕鬆不少。”
那人仰頭飲下一杯,神秘道:“我說的結束,非是兄臺所言之結束,或許待得那一日,兄臺的生意可以再進一步纔是。”
慕北陵疑道:“哦?此話怎講?”卻見那人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他不說,慕北陵也不好再三追問,免得暴露身份,於是便與之再對飲幾時,一斤酒下肚,他已有些醉意,聚起體內生力強行祛除酒力,他裝醉道:“嗝,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不行了。”
那人見狀,忽壓低頭,冒出一句:“兄臺真是徐鄴人氏?”
慕北陵暗驚,心道此人好生小心,一再打探自己出身,又道還好老子是裝醉,否則這一詐真要被你詐出些什麼,便斷斷續續道:“我,我,家,就在,城西……嗝,要,要不是宵禁,我他,孃的,早就回家了,還在,這個鬼地方……”言未盡,伏桌而睡。
那人聞言方纔吐出口氣,自斟自飲起來。
至入夜多時,夜風吹過窗戶,涼意漸襲,慕北陵擺了擺腦袋,見那人還在喝,故作失態,拍了拍腦門,歉意道:“哎呀,不好意思,方纔喝的有點猛,失態了失態了,沒在兄臺面前丟人吧。”
那人笑道:“沒有沒有。”
慕北陵道:“那就好。”又看天色,外面靜無一人,便道:“時候不早了,在下就不陪兄臺了。”說着起身欲走。
那人點點頭,忽叫住他,說道:“明日申時,百花樓中有士子歌女舞文賦歌,在下不才,想邀兄臺一同前去,敢問兄臺可有時間?”
慕北陵暗道:“百花樓,士子歌女,去看看倒也無妨。”遂道:“自然有時間,明日一早我便回去看望家父,打點些事情便去百花樓靜待兄臺。”
那人道:“如此甚好。”
慕北陵與之拜別,返身上樓回房。
至翌日,天剛亮時他便結賬離開一葉居,城內白日依如熱鬧,隨便尋了個鋪子,用了點早膳,便朝城西去。他先前與那人所說家住城西某處,卻不是平白所說,徐鄴城分四區,東城,西城,南城,北城,東城多爲達官貴人所居,徐鄴的令尹府衙,將軍司等關要機構皆在東城,西城則多住百姓,是處萬人居。南城則是通商往來要道,多時商賈之人暫住之地,而北城,則直面徽城,是守軍駐紮地。
來到西城,街道由寬變窄,平房林立,來往各人多着粗麻布衣,扛羈旅,匆匆行過,鮮有駐足閒聊之人。徐鄴百姓與徽城百姓相同,民風淳樸。他沿路直走,來到一間鋪面前方纔駐足,擡頭看,鋪子上掛有匾額,書道:甸糧鋪。找對地方,擡腳進去。
見櫃檯後閒坐一人,他悄悄打量,赫然便是昨日茶室中那訴苦中年人,昨日聽其倒苦水時,知道其住處,而且也是從商之人,今日無事,便尋思尋他看能不能打聽些消息。
中年人見有人進來,卻是頭也不擡,只說道:“今日鋪中無糧,客官去別處看看吧。”
慕北陵心感好笑,哪有如此做生意的,居然把客人往外轟,清咳兩聲道:“你是吳掌櫃?”
中年人擡頭,眨巴眨巴眼睛道:“是我啊,你是……”
慕北陵不語,走近前,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兩敲於櫃檯上,說道:“我家老爺想在你這裡定一千斤糧食,這是訂金。”
那吳掌櫃一見白花花的銀錠子,眼睛登時發直,伸手去拿,伸到一半又依依不捨的收回雙手,眯眼笑道:“這……敢問客官,你家老爺是?”
慕北陵偏頭“嗯?”一聲,道:“我家老爺的名諱豈是隨便能說的,你就說有沒有吧。”
吳掌櫃唯唯道是,之後爲難道:“有,倒是有,只不過這時間嘛。”
慕北陵擡手阻其再說下去,兀自道:“時間你不用擔心,我家老爺說了,等過了這段時間再來拿也不遲。”見其大感疑惑,便道:“你不用多心,我家老爺是正經商人,只不過前些日子聽一好友說你這裡的糧食質地好稱斤足,所以就讓我先來買一千斤,若真有那麼好,今後不會缺你生意做。”
吳掌櫃聞言頓時咧嘴笑顏,一把摟過櫃檯上的銀錠子,說道:“謝謝客官,謝謝老爺,您放心,我的糧食絕對好,要不是這段時間被那些兵痞子強取豪奪,今天我就能把這一千斤給你。”
慕北陵微微點頭,故作了然態。忽又說道:“這些當兵的確實害人不淺,屯兵數日也不撤兵,我家的生意也受到不小的影響,不夠還好,聽說就這兩天就要撤兵了。”
吳掌櫃道:“啥?這兩天要撤兵?您聽誰說的,騙你的吧。”說着從櫃檯後拉來兩把椅子,遞給慕北陵一把,又跑進去端來壺茶,替他斟滿,道:“您用茶。”
慕北陵淺咂一口,面不改色道:“怎麼,聽你的口氣,我們那消息不對?”
吳掌櫃猛拍大腿道:“當然不對。”看了眼門口,見無人注意,旋即挪動椅子湊近前來,掩嘴道:“我跟你說,你可別說出去啊,我隔壁那家的兒子,現在就在朝中當差,前天夜裡回來的時候,還請我過去喝酒咧。你猜猜他說什麼?”
慕北陵搖搖頭。
吳掌櫃接着道:“他說啊,要不了多久,這徐鄴就不太平了,聽那意思,這次可真是要打仗咯。”
慕北陵暗挑眉毛,說道:“不會吧,我聽我家老爺說的,可和你說的不一樣,咱們夏涼真要攻打徽城,這麼點兵也不夠啊,再說,我們在徽城也有生意,我可聽說徽城又新增了五萬守軍,哪裡打得贏啊。”
那吳掌櫃聞言輕笑幾聲,露出不屑表情,道:“五萬?算個球啊,我告訴你,那晚上小兒子一高興喝高了,給我們說了什麼。”他伸出兩隻手,在眼前晃了晃,道:“馬上又要有十萬的大軍到徐鄴咯,要不然的話那些兵痞子怎麼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糧食都要徵。”
慕北陵心下大驚,叫道:“什麼?十萬?”
吳掌櫃趕忙伸手掩住其口,道:“你小點聲,被旁人聽見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慕北陵按下心中駭然,又問:“那麼多人?”
吳掌櫃道:“可不是嘛,這次是玩真的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聽小二子說啊,真要打了徽城,接下來就是襄硯了,嘖嘖,聽說那地方富得流油啊。”邊說邊嚥了口口水。
慕北陵沉目,心道:“得快點證實這個消息的真假,然後通知鄔裡他們,否則待夏涼大軍集結,再傳信就來不及了。”旋即對那吳掌櫃道:“別做白日夢了,咱們還是好好做些生意,爭取吃口飽飯便好,對了,我那一千斤糧食別忘了啊。”
吳掌櫃忙道:“不會不會,就算忘了我自己姓啥,我也不會忘記您的糧食。”
隨後又與那吳掌櫃閒言幾句,皆是些不關緊要的事,接着便離開甸糧鋪,再出西城,尋個人問了下百花樓的地址,一路趕去。
百花樓就在南城,距離東城不遠,在兩區交匯處,此地算得上徐鄴最繁華的地方,來往之人絡繹不絕,距申時尚有兩個時辰,閒來無事,便尋思先去百花樓裡探探情況,免得到時候鬧笑話。
往前再走半里,來到一座三層小樓前,見門楣上書“百花”二字,知是到了地方,
剛欲進去,忽聞門內鶯鶯燕爾之聲傳來,聚目望去,驟見十數濃妝豔抹之女子揮舞手絹出來,口中盡是“大爺,來玩呀。”“喲,好久沒見公子來了,可想死奴家了。”
他目瞪口呆,乘機再看那樓名,確爲“百花”不假,回頭之際,十數女子已經將其團團圍住,棲身上來,身體不停搖晃,直晃的他閃花眼。尚在呆滯間,不覺已被推進樓中,一股濃烈脂粉味隨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