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發制人(九)
師爺接了這麼個差事,心裡直打鼓,琢磨着怎麼着都不能這樣兩手空空地去。只是那顧射若真是顧弦之,財富地位名聲那是樣樣不缺,若真有什麼心頭好,也不是他這等身家送得起的。他想來想去,只想出個美人計,但顧弦之傳聞萬千,卻從未聽說過他與哪位美人有過什麼風流韻事,偶有趣事,也都是同窗之誼……
他心頭一亮,猛然想起一個人來——
雪衣侯薛靈璧。
他當年不也是不近女色?而事實證明他並非不愛美人,只是不愛美女而已。
他越想越覺得有此可能。顧弦之文采驚天下,必然喜歡能與他笑談風月,閒看山河之人。這樣的女子當世難尋,男子卻是有的。何況,請一個女子去,意圖昭然若揭,萬一不成,反倒雪上加霜。若是請一個男子去,即使試探不成,也可全身而退,無損顏面。
師爺腦海裡瞬間過了好幾個人的名字,最終定了一人。
柳崇品在覃城算得上薄有名聲,只是這名是污名,聲是罵聲。
他本非覃城人士,乃是隨母改嫁入的籍。由於他相貌出衆,談吐不俗,因此剛來幾月便在當地站穩了腳跟,還加入了當時十分著名的詩社,在覃城六公子之中排行第五,有雅五公子之稱。
只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柳崇品融入此地未幾,真品行便慢慢曝露出來。趨炎附勢、挑撥離間、損人利己……種種事蹟,令人歎爲觀止。由於他的緣故,曾風靡一時的覃城六公子割袍斷交,詩社解散,他也從此臭名百里,無人不聞。
不過師爺倒十分欣賞他的口才,偶爾會請他喝酒談心,但對柳崇品屢屢提起在知府面前舉薦之事卻做耳旁風。師爺心中清楚,有些人可利用,卻決不可用。而這時正是可利用之時。
其實用柳崇品,師爺心裡頭還是有幾分擔憂的。畢竟以柳崇品過河拆橋的爲人,若真搭上顧弦之,說不定不但將他拋諸腦後,甚至反過來對付他也有可能。但現在卻不由得他挑挑揀揀。要找個才華橫溢的貌美男子不難,但要這樣的男子甘心雌伏於另一個男子之下卻非一時能找到的。
柳崇品聽師爺說起此事,果然眼睛一亮,眉眼掩不住的喜色,“當真是顧弦之?”
師爺心想,我正是要知道他是與不是。“自然不假。看那人氣度風采,除顧弦之之外,還能有誰?”
柳崇品此刻就像是看到天下掉了個金元寶,心裡頭反倒不確定起來,“以顧弦之的身份,要怎麼樣的人沒有?如何會看上我?”
師爺道:“柳兄謙虛。柳兄的樣貌才華又豈是普通凡夫俗子可比?顧弦之名揚天下,必定心高氣傲,非柳兄這等人品怕不能讓對方動心。”
柳崇品被誇得心中飄飄然,又着實不願放棄這等大好機會,又試探道:“那顧弦之真有斷袖分桃之癖?”
師爺道:“有此傳聞,但是真是假還要請柳兄親自確定纔是。”他說着,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
柳崇品也不以爲意。其實他早看多了史書上男子靠着美貌平步青雲的故事,心中也有幾分嚮往。顧弦之雖不是王侯將相,但他的家世人品才學俱是一流,若真能攀附上他,縱然不能平步青雲,卻也絕對能擺脫目前尷尬不堪的境地。至於知府與顧射的過節……關他什麼事!
師爺看他神色便知他已動心,便與他細細討論起到時的應對策略來。
柳崇品一一記下。待師爺走後,他又翻出兩本豔情小說,將書中女子在腦中換成自己,悄悄練習。
找了柳崇品,師爺仍覺不夠。他想了想,又找了兩名捕快同去請城中幾位德高望重的書畫大家。這些人雖不屑與師爺往來,但聽說顧弦之到了覃城,一個個喜形於色,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事後,師爺吩咐兩名捕快記住地址,然後去客棧外守候。若是看到他與顧射交談時揚手,就跑來這裡請他們。
捕快應下。
如此一番準備後,師爺纔去藥房買了些補藥,找上柳崇品,一同上客棧來。
他們到客棧的時候,陶墨等人正要用晚膳,看到他們來,一個個都沉下臉來。
唯有金師爺笑眯眯地站起來,“姚師爺,稀客稀客,有失遠迎。”陶墨既然要繼續做官,那麼覃城知府這個頂頭上司暫時還是得罪不得的。
姚師爺忙回禮。
老陶慶幸顧小甲正在樓上伺候顧射用膳,不然以他的個性,只怕早鬧得不可開交了。
他放心得太早。
顧小甲尖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戾氣,“是你!你來做什麼?”
姚師爺眼皮一跳,笑容不改道:“這位小兄弟是……”
金師爺道:“顧公子的書童。”
顧小甲冷聲道:“你是來請罪的?藤條呢?荊棘呢?什麼都沒有就來了?”
姚師爺背後隱隱有冷汗滲出。眼前這個顧小甲卻比其他人都難應付得多。顧射自持身份,必不會如此出口傷人。而其他人念着他知府師爺的身份也不會出口傷人,唯獨顧小甲出身相府,又不必自重身份,最是難應付。
思慮只是剎那。他很快道:“我正是來探望顧公子的。”他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賠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顧小甲連眼皮都懶得翻,“既然不成敬意,又何必送來丟人現眼!”
姚師爺的笑容終於撐不住,裂開幾條縫。
站在他身後一直不曾說話的柳崇品開口解圍道:“小生仰慕顧公子已久,聽聞他受傷,心急如焚,不知能否請這位小兄弟予以方便,爲小生代爲引薦?”
陶墨看到他,雙眸一亮。柳崇品相貌堂堂,儀表出衆,在客棧大堂諸人之中,可說是鶴立雞羣,十分搶眼。
顧小甲卻不領情,“我家公子是什麼身份,也是你想見就見得的?”
柳崇品不以爲意地笑道:“是是是。小生莽撞。只要顧公子安然無恙,小生便別有所求。”
顧小甲聽他語氣還算誠懇,稍稍鬆了鬆口道:“公子用完膳,歇下了。”
柳崇品眼中難掩失望,“難得顧公子來覃城,小生竟無緣一堵廬山真面目,叫人扼腕。”
姚師爺適時道:“柳兄不是善於臨摹顧公子的畫嗎?不如現場揮毫一幅。若能得顧公子點評,也是三生有幸了。”
柳崇品暗暗叫苦。姚師爺叫他得匆忙,他什麼都未及準備,莫說是臨摹顧弦之的畫,連顧弦之畫過什麼畫都不曾細細研究過,如何能現場揮毫?
姚師爺見他不答,又徑自接下去道:“莫不是不敢獻醜?唉,也是。顧公子書畫天下無雙,只怕天下才子在顧公子面前都要自慚形穢的。若是能讓我們一見顧公子的真跡,開開眼界,我們也不枉此生了。”
金師爺與老陶對視一眼,對他們的來意心中瞭然幾分。
顧小甲皺了皺眉,步下樓梯,坐到郝果子身邊埋頭吃飯,不再搭理他們。
姚師爺厚着臉皮在他們鄰桌坐下,乾笑道:“其實我這次來,是知府大人的意思。自從上次知府大人一時衝動,對顧公子失手,唔……之後,心中一直惴惴難安。他原本是想親自負荊請罪的,可惜卻病了。大夫說是鬱結在胸,不宜下牀走動,只好派了我來。”
顧小甲嚥下一大口飯,冷笑道:“鬱結在胸哪裡比得上三大記板子來得結實?”
姚師爺語窒。他總不能建議他們把這三個板子打回來吧。
柳崇品從一開始就發現陶墨不時打量着他,心知是個入手的好機會,忙揚起一抹溫雅的笑容,道:“這位公子是……”
郝果子瞥着他,低聲道:“這是我家少爺。”
……
柳崇品一頓後,從容拱手道:“少爺好。”
郝果子嗤笑道:“我家不缺下人。”
柳崇品笑容微窒。
金師爺的目光在他與姚師爺面上一轉,似在掂量他的身份來意。
姚師爺趕着介紹道:“這位是談陽縣縣令,陶墨陶大人。”
柳崇品忙起身抱拳道:“久仰久仰。”
陶墨臉紅了紅,跟着起身回禮道:“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