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發制人六

先發制人(六)

說到後來,老陶說得困了,見顧射也是一副欲聽不聽的模樣,索性抹了把臉出門來,留他一人休息。他剛踏出房門,便聞到走廊飯香濃郁,陣陣勾人,忍不住走到樓梯口往下看,只見客棧食客滿堂,正是午飯時分。

老陶剛剛說得口乾舌燥,腹中空空,不由猶豫是否下樓用膳,恰逢顧小甲從樓梯下方上來,眼紅如兔,雙手小心翼翼地端着熱騰騰的藥,生恐灑了一滴半點。郝果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雙目不離顧小甲,也不知是怕他摔了藥,還是怕樓梯摔了他。

等兩人走得近了,老陶微微側開身子,讓出路來。

顧小甲突然住了腳步,兩隻紅通通的眼睛自下往上,直盯盯地望向老陶道:“以你的武功,阻止公子被打應當是輕而易舉?”

老陶道:“是。”

顧小甲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哼,好!”

聽着顧小甲踩着憤怒的腳步離去,郝果子對着老陶嘆氣道:“你何必直言?”誰都知道顧射捱打是顧射自找的。顧小甲怪不到顧射,就只能拿老陶出氣。

老陶道:“我若說謊,他會信?”

“……不會。”只怕不但不會,而且還會更憤怒。郝果子嘆氣。

老陶道:“你去讓店夥計燒一桶洗澡的熱水。”

郝果子張大眼睛道:“顧射傷成這樣還想着沐浴?”

老陶道:“不是顧射,是少爺。”

“少爺?”郝果子猛地跳起來,臉上藏不住喜色。不過,他隨即垮下臉來,“連顧射都被打了,少爺如何能回來?”他也是今日才知道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顧射顧公子竟然是顧相愛子,天下聞名的顧弦之。想到自己之前對他的種種不敬,他就感到一陣陣後怕從心底竄起來。他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少爺和他的交情不錯,看在少爺的份上,顧射應當不會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爲太過於計較吧。

“你放心便是。”老陶一臉莫測高深。

郝果子感嘆道:“不過誰能想到,他居然是顧弦之,顧弦之!啊,我若是能得到他的隻字片語,豈非終身受用無窮?”那些出名已久作古更久的名師大儒他是無緣得見了,但能夠見到當代第一才子,他已無憾。

老陶見他兀自沉醉在自己的成功之中不可自拔,也懶得搭理,徑自往下走。剛走兩步,就看到幾個衙役模樣的人前呼後擁地送一個人進來。那人雖神情萎靡,卻掩不住眉宇之間一股純淨之氣,不是陶墨是誰?

“少爺!”老陶激動地迎上去。雖然猜到知府亡羊補牢,爲了討好顧射必將人送回,但猜到到底不如親眼看到這般踏實。

郝果子驀然一個激靈,立刻轉身跟了過去。

陶墨看到他也是一陣激動,當即跑上前,看看老陶又看看郝果子,問道:“大家可安好?”

老陶嘴角一僵,眼睛餘光朝他身後的衙役看去。

衙役們面色訕訕,忙上來對陶墨一陣噓寒問暖,顯是來之前已被提點過一番。

陶墨被問得莫名其妙,只能一個勁兒地答道:“好好,一切都好。”

老陶皮笑肉不笑道:“此時問起,是否有些晚了?”

衙役們自是懂得他的言下之意,道:“諸位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必不會計較小人過失。”

老陶看他眼熟,想了想,才憶起眼前這兩個人正是今日爲顧射杖刑的執行之人,心頭一陣冷笑,暗道那個知府果然好手段,先釋放陶墨示好,再用這兩個衙役來探一探他們的態度。若是他們對衙役態度僵硬,顯是記仇頗深,那知府自當另想辦法。若是他們這邊鬆一鬆口,知府那邊自然也就鬆了口氣。

如此這般一想,老陶心中有了主意,道:“我不是宰相,船不船的也鬧不清楚。正主兒還在牀上躺着,有事等他醒了再說。”

郝果子不甘心地又補了一句,“這種傷他這輩子大概還是頭一回受,也不知道要養到幾時!”

衙役們聽他們語氣不善,個個臉色發僵。

饒是陶墨也聽出了幾分火氣,問道:“發生何事?”

郝果子望着衙役冷笑。

衙役不敢再自討沒趣,紛紛告辭。

老陶看陶墨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嘆了口氣道:“少爺剛從那裡出來,身上還帶着晦氣,不如先沐浴梳洗一番再說。”

陶墨剛要點頭說好,轉念想起顧射,問道:“弦之呢?”

老陶城府極深,聽到此句還未如何,郝果子卻是渾身一震,驚道:“少爺早知他是顧弦之?”

陶墨迷茫道:“當然知道。弦之是他的字。”

三人此時還堵在門口,長談不便,老陶便道:“我們先回房再說吧。”

陶墨看着郝果子和老陶都是欲言還休的模樣,心頭一驚,待他們進房,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弦之出事了?”

老陶看向郝果子,郝果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老陶嘆了口氣,遂把今日顧射上堂之事一一道來。

他這邊還沒說盡,陶墨眼眶就紅了。等老陶說到顧射此時不願見他,陶墨的眼淚便如滾珠一般默默地掉落下來。

郝果子忙找巾帕給他擦眼淚。但不等他找到,陶墨已經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抹,道:“我,我先沐浴。”

郝果子一愣。他還以爲少爺會衝過去看顧射的。

陶墨道:“他救了我,我應該聽他的話。”顧射既不想現在見他,那他便不去,儘管心裡已經飛去了千次萬次,他也會忍住。這次能夠順利出來,是顧射用他的傷換回來的,所以他更不能糟蹋自己,沐浴,更衣,睡覺……他希望下次見面,他乾乾淨淨,而顧射,健健康康。

但想得容易做起來難。

等陶墨真的沐浴完躺在牀上,才發現疲憊的身體不足以將他拖入深沉的夢鄉。顧射弦之四個字如糾纏的藤蔓,死死地盤踞腦海,他越想入睡越是掙扎,藤蔓便繞得越緊,越發不肯鬆開。

這樣睜眼躺了一個時辰,終於有了點惺忪睡意,就聽外頭一陣嘈雜,門板被種種地踹了一腳,然後聽到顧小甲高聲叫道:“陶墨。你沒良心!”

隨即是七手八腳的紛亂聲。

他依稀聽到郝果子壓低嗓音道:“少爺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的嗚嗚聲。

顧小甲恨恨地瞪着死命捂住他嘴巴的郝果子,兩隻手拼命擺動,想要拜託他的鉗制,但他在顧府向來養尊處優,哪裡比得上粗活累活一把罩的郝果子,三兩下都沒掙開,還被硬拖着往回走。

正在僵持,門突然開了,陶墨披着外衣站在門口,低聲道:“讓他進來說吧。”

顧小甲趁郝果子勁道一鬆,立刻脫開他,蹦進陶墨屋子裡頭,叉着腰就開始數落陶墨。

郝果子站在陶墨身後,小聲道:“顧射受傷後,他就成了這樣,逮到誰都罵。老陶剛剛纔被他訓完。”

顧小甲聽得眼睛一瞪道:“什麼叫逮到誰都罵?我罵你了嗎?我罵錯了嗎?如果不是他,我家公子也不會遭受這等屈辱!他回來之後居然不聞不問,這等狼心狗肺之人,我還罵錯了不成?”

郝果子道:“自然罵錯了,我家少爺不去看顧射,不是因爲不想去,而是因爲顧射不讓去!”

顧小甲道:“分明就是不想去!若是想去,任憑誰阻攔也是要去的!”

陶墨輕輕嘆了口氣道:“在去之前,我想先想清楚一件事。”

顧小甲冷哼道:“什麼事?”

陶墨道:“我是否應當繼續做官。”

郝果子聽得一驚,眼珠子差點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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