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汝不識丁 來者不善(八)
到第二天,郝果子發現他錯了,不是五個人,是七個人。
顧射與陶墨率先上車,剩下的老陶、金師爺、桑小土、郝果子和顧小甲一字排開,面面相覷。
“我駕車。”顧小甲識趣地坐上車轅。
“我也駕車。”郝果子不等其他人反應,直接跳上車轅,與顧小甲並肩坐。
金師爺嘆氣道:“我一把年紀,還是坐馬車舒服。”他說着,手腳利索地爬上馬車。
老陶看向桑小土。
桑小土縮了縮頭,道:“公子讓我跟着去伺候。”
老陶皺眉。據他所知,桑小土在顧府是專門伺候陶墨的,這時候跟去究竟是準備伺候誰?不過馬車是顧射的,他願意帶誰便帶誰,他無話可說。
桑小土見老陶慢悠悠地上了馬車,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關上車門,馬車緩緩向前。
陶墨擠在顧射身邊,肩膀碰觸着他的手臂,垂頭看着自己的腳,生怕羞澀與愉悅被人看去。
其實這個車廂並不小,只是茶几與櫃子佔地方,使得幾個人不得不縮着肩膀坐着。
一時無語。
從這裡到鄰縣,起碼五六個時辰,一想到五六個時辰都要這麼坐着,金師爺就覺得嘴巴里頭髮苦,暗暗懊悔答應老陶一同前來。他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轉了一圈,最終定在陶墨的頭頂上,沒話找話地開口道:“崔炯好像這兩天來衙門來得很勤快。”
陶墨擡起頭,茫然道:“是嗎?”
金師爺道:“東家以後要倚重他之處甚多,平日該多走動走動纔是。”他與陶墨相處久了,慢慢摸熟了他的脾氣,知道他並非口是心非裝瘋賣傻之人,而是真的過於坦直,思慮不周,初時印象不佳而事事幸災樂禍的他漸漸成了與老陶異曲同工的苦口婆心。
陶墨連連稱是,暗暗反省。
顧射側頭看了金師爺一眼。
金師爺莫名一驚,覺得顧射剛纔那一眼大有深意,卻又品不出這深意爲何。
車廂再度恢復寧靜。
金師爺也不再隨意開口,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着。
馬車一路停了兩次,將近傍晚終於到了鄰縣。由於一路顛簸勞累,所有人進了客棧就匆匆回房休息,陶墨的遊玩計劃自然泡湯。
翌日開堂,陶墨等人都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然後混在百姓之中旁聽。饒是如此,他們這一羣依舊引人注目。原因無他,顧射雖然沒穿狐裘貂襖,但一身風華傲立人羣,如鶴立雞羣。
金師爺原本看顧射個子高,想讓他擋住自己,以免被鄰縣的師爺認出,誰知不站在一起還好,站在一起卻是暴露的更快。他看鄰縣師爺投來的疑惑眼神,便知他已認出自己。
幸好那師爺沒說什麼,正值鄰縣縣令驚堂木一拍,開始審案,他很快將頭轉了過去。
樵夫被帶上來,卻不是衆人所想的那樣傷痕累累,看氣色,竟是不錯,對縣令提出的各種問題也是一一回答,極爲合作。
在陶墨心中應該是一場脣槍舌戰的官司居然就在兩人一問一答中詭異而平靜地結束了。
直到師爺拿出狀紙讓樵夫畫押,他也不曾有絲毫猶豫,就好像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般。
案子很快審完,百姓無趣地朝外走。
陶墨混在人潮之中,埋頭苦思。
等出了衙門,老陶問金師爺,“你怎麼看?”
金師爺嘿嘿一笑道:“兇手落網,皆大歡喜。”
老陶道:“只怕是替罪羔羊。”
金師爺道:“無論如何,這犯人總是自己承認的。”
陶墨道:“可是他並沒有解釋那弓箭是從何而來,也沒有解釋爲何能射得這樣準。”
金師爺輕嘆道:“糊塗糊塗,難得糊塗。此案涉及人命重情,需上報定讞,並不是一錘定音的。”
顧小甲道:“那人犯自己都承認了,怕是報上去也不會有人追究的。”人若是找死,又怨得了誰。
陶墨道:“不該是這樣的。”他看向顧射,似乎希望他說點什麼。
顧射不負所望,開口道:“找個地方落腳吧。”
“啊?”陶墨一怔。
顧射道:“腿痠。”
鄰縣的茶樓不似談陽縣的茶樓精緻,泡出來的茶水就更不值一提。
顧射來這裡的確只是坐一坐。
陶墨見金師爺和顧小甲都是啜了口茶就放下杯子不願再動。
金師爺道:“侯師爺看到我了。”
侯師爺自然就是鄰縣的師爺。
老陶皺眉道:“他會不會認出少爺?”
金師爺看了顧射一眼,道:“就算沒認出,只怕也能猜個**不離十。”顧射太顯眼,這樣的人出現在公堂之下,只怕任誰都會去弄個清楚明白。
老陶道:“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顧小甲道:“有什麼好複雜的?反正案子是破了。”
一直沒說話的郝果子突然冷哼一聲。
顧小甲皺眉道:“你冷哼什麼?”
“沒什麼。就是看不慣有的人草菅人命!”郝果子瞪着他,大有自己認識你簡直瞎了狗眼之意。
顧小甲被他盯得火起,“草什麼菅?人什麼命?莫名其妙。那犯人是自己承認的,你還不許他改過自新,幡然悔悟?”
郝果子道:“有的人豬油蒙起心來真是沒辦法!那麼多的不合理都可以視而不見!”
“哪裡不合理?”顧小甲氣急,真是與他吵上了,“誰說樵夫不能拿弓箭,誰說樵夫不能那弓箭射死人?瞎貓還能遇到死耗子呢,怎就不許他的運氣好?”
郝果子道:“你要睜着眼睛說瞎話,我也沒辦法。”
顧小甲揚手,正要拍桌,眼角瞄到顧射冷冰冰的眼神,頭上立馬像澆了一盆涼水似的,整個人僵硬了,半晌,才訕訕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掌。
陶墨打圓場道:“這事透着古怪,只怕一時半會兒誰也說不清楚。”
金師爺道:“犯人主動認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的確是兇手,另一種是,他想包庇兇手。”
他這樣一說,陶墨頓時豁然開朗。他道:“也就是說,兇手很可能是他親近的人。”
“這只是一種可能。”金師爺道,“也有可能,他是被人收買了。”
陶墨臉色發白,“被人買命?”
金師爺嘿嘿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磨推鬼。這年頭,只要有錢有權有勢有人脈,就沒什麼不可能的。”
老陶道:“如此說來,那真正的兇手極可能勢力龐大。”他說着,朝陶墨投去一眼。
陶墨面色白中發青。
晚風的案子看似審完了,但又好像只是剛剛開始。
夜深人靜。
陶墨睡不着翻身披衣而起,穿了鞋往外走。
外間郝果子睡得正香。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邁出門檻,又小心翼翼地將門關上。
走廊冷冷清清,說不出的蕭索。
陶墨嘆了口氣,正要往樓下走,就聽旁邊的門咿呀一聲也開了,顧射披着大氅出來,烏黑的青絲披散在淡青色的大氅上,清俊出塵。
“你……”陶墨剛說了一個字,就捂住了嘴巴。
顧射關上門,率先往樓下走。
陶墨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慢慢走到客棧後的院子裡。
院子裡種着棵大樹,樹蔭如蓋。
顧射走到樹下,厚重的樹影掩去他身上的鋒芒。
陶墨正要靠近,就聽他淡淡問道:“你與晚風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