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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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香臉色一白,身體抖如篩糠。他盯着郝果子,眼神陰毒,看的陶墨心頭一驚。就在陶墨想要找個話題岔開時,蓬香突然揚手,朝郝果子的臉上重重揮了下去。
郝果子與他站得近,一時也沒料到他竟然會動手,等一個巴掌扇在臉上才懵了。
不過不等他回神,又是一聲脆響。
他呆呆地看着飛快衝過來用力扇了蓬香一巴掌的顧小甲,又有點懵。
蓬香反應極快,立刻朝顧小甲撞了過去。
顧小甲平時嘴巴兇,但身上卻沒什麼力氣,一下子被他衝倒在地,後腦重重地磕在門檻上,痛得整張臉皺成一團。
這個時候,郝果子總算回過神來,立刻上前去扶顧小甲。
而陶墨則死死地抱住蓬香的腰往後拖。
蓬香人被拉開了,兩條腿卻不停地在半空中亂踢,“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這麼打我……”
“什麼事?”顧射一臉冷漠地從裡面走出來。身後跟着前去通風報信的門房。
陶墨下意識地鬆手。
蓬香一下子又衝了過去,也不管是郝果子還是顧小甲,劈頭蓋臉就打下去。
顧小甲和郝果子畢竟是兩個人。一人抓一個胳膊,很快將他制住。
蓬香這時候總算有些清醒了,眼淚刷刷往下淌,一臉的委屈。
顧射看向顧小甲。
顧小甲高聲道:“他打人!”
郝果子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被打了耳光的地方又燙又癢。
陶墨打圓場道:“郝果子也又不是之處。”
郝果子扁嘴。
陶墨又道:“但是打人是不對的。”
蓬香恨恨地盯着他,“我家公子原本以爲大人是這世上唯一不會看低他之人。沒想到,大人也不過是一個世俗男子!我家公子的確出身煙花之地,但這又不是他能夠選擇的!他五歲被賣身,十三歲接客,這難道是他自願的?贖身的銀子是他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省下來的。大人去過羣香樓,應該知道章包是何種人,要從他手裡頭藏銀子是何等的不容易!就這樣,公子爲自己贖身也花了兩倍的錢。他求的是什麼?求的不過是一方安穩之地,一個可託之人!可是他錯了,他還是錯了。陶墨其實說穿了也只是一個俗物……”
顧射冷冷道:“說夠了?”
蓬香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擡高下巴瞪着他道:“怎麼?污了顧公子的耳朵嗎?高貴的顧公子自然是聽不得這些骯髒下賤事的!”
顧射道:“你骯不骯髒,下不下賤,與我何干?”
蓬香激憤的表情猛然一鬆。
顧射眼中沒有厭惡,也沒有憐憫,只有從頭到尾都不曾變過的無動於衷。
陶墨嘆氣道:“我陪你去見你家公子。”
蓬香垂眸,幾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郝果子焦急道:“少爺!”
陶墨道:“你去備車。”他故意低着頭,不敢看顧射的神情。
不知爲何,他心底並不願顧射見到旖雨和蓬香。所以,當蓬香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顧府門口等他,而不是在縣衙門口等他時,他心底是不舒服的。決定去見旖雨,固然有一場相識於心不忍的意思,但更多的卻是想盡快與他說清楚。蓬香一口一句所託非人,實在讓他感到說不出的彆扭和不安。他與旖雨早在他燒掉那條巾帕時,就緣分盡了。
車是現成的。
郝果子坐在車轅上,回頭看陶墨。
陶墨望着顧射的鞋面,“我走了。”他等了等,顧射沒有迴應,這讓他更加不安,不由擡頭看了他一眼。
顧射面無表情,有種別樣的疏離。
陶墨心頭一慌,突然就覺得胸口被什麼抓住似的喘不過氣。他望着他,努力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只脫口道:“我真的走了。”
顧小甲摸着後腦勺,冷哼道:“愛走不走。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陶墨雖然不識字,但是他博聞強記,很多成語他聽得多了便能記住他的意思,所以他當然知道他在諷刺什麼,嘴角不由抖了抖,最終一個字也沒說,轉身上車。
蓬香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看的顧小甲更是像吞了蒼蠅一樣噁心。
等他們走後,顧小甲抱怨道:“公子,我看這個陶墨是個呆子,腦袋裝的全都是石頭的呆子。”
顧射道:“你若再不去找大夫看看你的腦袋,你的腦袋也會變成石頭。”
顧小甲:“……”
到旖雨院子門口,蓬香原本不想讓郝果子進去,但郝果子堅決不肯離開陶墨半路,最終三個人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全進了旖雨的房間。
旖雨正臥病在牀。
羣香樓第一紅牌絕非浪得虛名。縱然慘白着一張臉躺在那裡,也有種說不出的風韻。
陶墨看着他,心裡微微發酸。他見過旖雨在羣香樓裡意氣風發,多少豪商富賈捧着金子討他歡心,雖然說到底只是一場情|色交易,但那時候的他表面是極其風光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當初那樣迷戀旖雨,多多少少是迷醉於他的風光,那種在豔壓羣芳的強勢。但是此時此刻,他病怏怏地躺着,風采退去,只剩下我見猶憐的悽楚,陶墨不由難受,柔聲安慰他道:“人死不可復生,你要節哀順變。”
其實安慰人的話是相當匱乏蒼白的,如他父親過世時,老陶也曾經這樣勸慰過他,但是毫無用處,無關痛癢,將心比心,他說話底氣不足。
但旖雨看到他時,眼睛微微亮起來,彷彿在黑暗中看到黎明的曙光,原本虛弱無力的身子立時掙扎着要起來。
陶墨見蓬香不動,只要親自上去扶他。
旖雨抓住他的胳膊,眼睛充滿了希冀和憧憬,“陶墨。”
陶墨下意識地想鬆手,但是旖雨抓得更緊了,“陶墨……”
“你好好休息。”原本準備好的話在這樣明亮的眼睛下統統煙消雲散。陶墨默不吭聲地幫他拉過被子,靠在他身後。
“晚風他死了。”旖雨喃喃道。
陶墨想說人死不能復生,但轉念記起這句話已經說過了,只好沉默。
旖雨似乎也沒指望他回答,徑自道:“他曾經說,想要給自己贖身,然後娶一房媳婦的。”
陶墨一愣。
旖雨看他的表情,苦笑道:“在你心目中,我們其實已經不是男人了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陶墨拙劣地解釋着。
旖雨道:“他說過,不用漂亮,不用能幹,只要讓他在上面就行。”
陶墨眼眶一熱,慌忙低頭。
“我不行啦。”旖雨道,“我現在就算在上面,也做不了什麼。”
“你別胡思亂想。”陶墨道。
旖雨笑笑,“不過還好,我做了什麼,但還能讓別人做什麼的。”
看着他笑吟吟的眼睛,陶墨心底卻什麼綺念都沒有。
旖雨很快將話題岔開去,只說了一點過去的事。
陶墨默默地聽着。
旖雨很快就說不下去。因爲他發現,其實他和陶墨之間並沒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陶墨坐了會兒,就藉口衙門有事告辭了。
旖雨沒有挽留,只問他明天來不來。
陶墨不敢看他充滿期盼的眼睛,低聲道:“最近衙門事多,怕一時來不了。”
旖雨點點頭,沒說什麼。
蓬香送他們走,很快回來,看着躺在牀上的旖雨焦急道:“公子,他們不上鉤,怎麼辦纔好?”
旖雨半晌沒搭話。
“公子?”蓬香上前一步。
旖雨道:“我病了。”
“我知道,你不是說暫時不要請大夫嗎?”蓬香有點摸不清他的意思。明明是自己衝冷水故意病的,現在又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
旖雨道:“很難受。”
蓬香道:“那我給你請大夫去。”
“不必了。”旖雨慢慢地閉上眼睛,道,“再病兩天吧。”
蓬香摸着自己的臉,想到自己臉上腫了這麼大一塊他也沒有在意,心裡很是委屈,也懶得在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