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五)
“金師爺,你就從了吧。”書生多是好事之人,不免起鬨。
金師爺臉色煞白,腦袋裡兜兜轉轉那麼多話,竟是一句都駁不出來。
陶墨還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覆。
老陶只好道:“少爺,縱然你求才若渴,這句話卻是有些不妥。”
何止有些不妥,簡直是大大的不妥。金師爺只恨自己不能站在老陶身邊,對他耳提面命。
陶墨鬱悶道:“用得不好?”
“倒也不是不好。”大庭廣衆之下,老陶也不好點破,只是道,“只是有些用力太過。”
陶墨道:“難道要說,弱水三千,我願取兩瓢飲之,金師爺,你可願作這第一瓢?”
瓢?還是嫖?
金師爺已經不是臉色發白,而是發青了。
其他書生悶笑不已。
“好。”金師爺臉色變了數變,突然皮笑肉不笑道,“蒙得縣老爺另眼垂青,金某受寵若驚。金某本非作勢拿喬之人,這便應下了,願爲東家效犬馬之勞。”
前一個縣老爺,後一個東家,態度上的轉變已說明他是真的答應。但老陶總有幾分不安,他看得出,金師爺是爲着爭一口而答應的,並非真心想爲陶墨效力。只是事已至此,再解釋也是徒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陶墨見金師爺答應,心中鬆了口氣,腳步立刻一轉,朝亭子走去。
老陶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可惜等陶墨到時,亭中衆人已經散了。
陶墨不甘心地問旁人道:“剛剛亭中還坐滿了人,怎的不見了?”
那人道:“顧射要走,他們自然也跟着走了。”
陶墨懊惱。按理說那麼多人離開,自己斷無不知之理。定是剛纔人多嘴雜,衆人有鬨笑,所以纔不曾注意。
老陶見陶墨神情沮喪,輕咳一聲道:“難得當地文人聚會,少爺應該多結交結交纔是,也好爲在此立穩根基打下基礎。”
陶墨一省。是了,來日方長,他又何必急於一時。
想着,他便聽話地朝衆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其他人對新來的縣老爺也好奇得很。見他主動攀談,無不歡迎。
過了會兒,老陶注意到金師爺起身告辭,立刻拉着陶墨一路相送,甚至同轎至他家門口。
對陶墨的殷勤,金師爺不置可否,只說年後一定到任。
老陶見此,只能無奈。
回到縣衙,陶墨猶猶豫豫地不肯下轎,“要不,我們接着去拜訪一錘先生吧。”
“顧射另有住所,即便去見一錘先生,也碰不上的。”老陶道。
陶墨“啊”了一聲,神情失望以極。
老陶看得直皺眉,“少爺,你隨我來。”
陶墨心裡咯噔一聲,又不好的預感。
果然,進了書房門,老陶立刻不冷不熱地丟來一句,“少爺,你還記得曾經在老爺墳前答應過什麼嗎?”
陶墨臉色發白,訥訥不語。
“斷袖分桃,有悖倫常,你不可再執迷不悟。”老陶字字鏗鏘有力,直擊陶墨心頭,“老爺用性命付出的代價,難道還不夠嗎?”
陶墨只覺眼前景物一晃,再回過神時,自己已經雙腿一曲,啪得一聲跪在地上。
老陶嚇了一跳,連忙扶起他道:“少爺知道便是,何以行此大禮?”
陶墨撐着虛軟的雙腿站起來,搖頭道:“我也不知。”只是剛剛一剎,他的肩膀與雙腿彷彿是不堪重負。
“少爺。”老陶微微提高聲量。
“我知道。”陶墨打斷他的話,急匆匆道,“我答應過我爹,會做個好官的。我一定要做個好官。”他說得又亮又流利,不知是在向他保證,還是在向自己提醒。
老陶見他面色蒼白,神情悽楚,不忍再逼,“我也是爲少爺好。那個顧射一看就不是易與之人。你與他結交,只怕要吃大虧的。”
陶墨嘴角**了下,低喃道:“我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心就怦怦跳得厲害。”
老陶想起那個顧射,也不得不承認的確風采照人。只是風采再照人也是男子。若單純柔順點的,或許還可弄回來養在後院,但看那人氣度,莫說弄回來養在後院,只怕連陶墨送上門去都未必肯收的。
這樣一想,他心中那點惻隱之心盡去,又下了一帖重藥,道:“我看那人對其他男子都是不假辭色,定然不好龍陽。少爺的心思最好還是莫教他曉得,不然只怕……平白招人厭惡。”
陶墨垂頭,肩膀鬆鬆垮垮,須臾才道:“我知道了。”他不願讓那人看輕,更不必說厭惡了。只是剋制,又豈是這麼容易的。
老陶嘆了口氣道:“快過年了,我去吩咐郝果子辦點年貨。這是我們在談陽縣過的第一個新年,怎麼都要辦得熱熱鬧鬧纔是。”
陶墨此時又羞又愧,又心灰意冷,胡亂點點頭,便回房悶頭睡下。
他身子還沒養利索,心中又苦悶,到傍晚便又燒起來。
郝果子想起上次大夫開的藥還沒吃完,便煎了一副給他喝。
喝完之後,陶墨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至第二天,燒又退了,但人始終沒什麼勁頭,只是歪歪地躺在牀上,也不想起牀。
老陶暗悔昨日說得太過。
日子如此過了六日,陶墨終於從牀上下來,正趕上盧鎮學登門。
郝果子和老陶合力將陶墨裹得嚴嚴實實之後,才讓他去見客。
盧鎮學一見他,不由意外道:“大人怎的消瘦了?”
陶墨擺擺手,“水土不服罷了。”
“我知道本地幾位醫術頗高的大夫,可需引薦?”
“多謝了,不必。”
“大人乃是談陽縣父母官,一舉一動皆關乎談陽縣生計,還請多多保重。”他言辭懇切,好像全然不記得上次曾拂袖而去。
陶墨懶懶地點頭。
“其實學生此來,乃是來邀請大人蔘加明晚梅花宴的。”盧鎮學從袖口中掏出帖子,恭敬遞上。
陶墨疑惑道:“梅花宴?”
盧鎮學道:“談陽有三寶,其中之一便是梅花開得好。大人初來談陽,不可不賞。”
陶墨不大想去。
盧鎮學看出他的心思,忙道:“大人上次不是想要見見一錘先生的高徒嗎?”
陶墨心中一動,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地問:“他們也去?”
盧鎮學笑而不答。
陶墨想起之前老陶的話,狠狠心,搖搖頭道:“那還是不去了。”
盧鎮學訝異道:“爲何?”
陶墨道:“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暫時還是不見他的好。”
盧鎮學顯然誤解他的準備,心中詫異地想:難道我低估他了。他見一錘先生的高徒難道是爲了立威,而不是原先所想的溜鬚拍馬,拉攏關係?可是爲何他要針對一錘先生,放過老師呢?林正庸在談陽的名聲和影響力均不遜於一錘先生啊?難道說,他想各個擊破?
他想着想着,便覺得陶墨懶洋洋的背後竟藏着深不可測的心機,連端茶的動作都有幾分莫測高深。
“可是學生已經將大人會蒞臨的消息散播出去了。”盧鎮學故作爲難,“我以爲大人定會給我這幾份薄面,不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這麼說,陶墨倒不好太不近人情,“那我便去稍坐片刻吧。”縱然不能親近,看看那人也是好的。
盧鎮學心中大喜,面上不動聲色懂道:“既是如此,那麼明日學生便在寒舍恭候大人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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