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師高徒(一)
老陶看陶墨窩在家中不動,便勸他出去走走,也好熟悉熟悉談陽縣的風俗人情。
歲末將近,寒風冷冽。街上行人來往採辦年貨。
有老陶在,陶墨是無須沾手這些事的,只是帶着郝果子逛逛點心鋪之類的小鋪子。
郝果子記着他以前喜歡吃桂花糕,特地買了些給他,讓他邊走邊吃。
陶墨剛一張口,冷風就呼呼灌進去,牙根都透着冷意,只吃了兩塊便停下了了,剩下正要交給郝果子,一轉身卻正好裝上一個人,將手裡的桂花糕都撒到了地上。
郝果子一下跳出去,道:“你怎麼走路的?”
那人正要辯解,待看清陶墨容貌,臉上立刻露出歡喜之色,“陶大人?”
郝果子狐疑道:“你是誰?”
陶墨訝異道:“王鵬程?”
郝果子眼角一跳。難道是那個被打了好幾個板子的不孝子?他下意識地擋在陶墨身前,戒備地看着他。“你要做什麼?”
王鵬程衝陶墨揖禮道:“相請不如偶遇。陶大人不知可否賞面讓在下做東,請大人去仙味樓坐坐?”
郝果子扯着陶墨的袖子,附在他耳邊極小聲道:“怕他來者不善。”
他雖然小聲,但王鵬程依然聽得一清二楚,連忙擺手笑道:“這位小公子多慮,在下只是想謝謝陶大人而已。”
“謝謝?”哪裡有人被打了還要致謝的?郝果子疑雲更濃。
但王鵬程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陶墨的胳膊就往仙味樓走去。
郝果子追在後面,想要拉開,卻聽陶墨道:“我正好累了,歇歇腳也好。”
王鵬程連聲道:“正是正是。吃完仙味樓,還可順路去茗翠居坐坐。”
郝果子在原地跺了跺腳,最終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話說這仙味樓乃是談陽縣最出名的酒樓,迎來送往皆是商賈豪富,文人墨客,稍微過得去的一桌便是普通人家一月的伙食,價格不菲。
王鵬程和陶墨到時,已是正午時分,仙味樓幾乎滿座。
王鵬程和掌櫃交涉許久,才騰出一個靠牆角的空位。他又指揮夥計搬來一道屏風阻隔,將大堂一隅佈置如小包廂。這樣一番大費周章的折騰完畢,他才坐下,訕訕道:“大人莫怪,實在未想到能和大人在街上偶遇,招待不週,只能委屈大人了。”
陶墨擺手笑道:“如此便很好了。”
郝果子忸怩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陶墨,等他點頭才高興地坐下。
“我點了幾道仙味樓的名菜,大人一會兒嚐嚐,若是不夠,只管開口。”王鵬程似對郝果子入座毫不驚訝,親自爲陶墨斟上茶,連帶郝果子都沾光地享受了回被伺候的殊榮。
陶墨想起那頓板子,心中愧疚,柔聲問道:“你的屁股不礙事嗎?”
王鵬程笑容尷尬,低聲道:“大人放心,那些衙役沒使勁。我回去擦了藥就沒事了。”他原本還想陶墨大概要問起衙役爲何沒使勁,正想着是否要將他們故意放水,事後訛錢之事據實以告,但見陶墨只是點了點頭,道了聲“那便好”,似乎對此等事並未介懷,不禁以爲他對衙門中事早已瞭若指掌,對自己的“輕打”也是意料之中,心中更是欽佩。
“說起來,此事若不是大人妙計周旋,只怕我與家母的芥蒂也不會這麼快打消。”
莫說郝果子茫然,陶墨也是聽得一頭霧水。
王鵬程嘆道:“自從亡妻過世,我便無心再娶。只是家母一直惦記着我王家無後,再三催促,這次更是鬧上公堂,非要迫我就範。若不是大人的一頓板子打出了我母親對我的疼惜,只怕到現在還不清靜。”
郝果子好奇道:“傳宗接代乃是大事,你爲何不肯再娶?”
王鵬程眼神閃爍,半晌未語。
陶墨心中有所觸動,道:“你對過世的王夫人便是那所謂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之’吧?”他說完,特地看了看郝果子的表情,見他頷首,才放心。
王鵬程嘴脣囁嚅了兩下,正好上菜,話題便中斷了。
仙味樓的菜餚果然不俗。
陶墨和郝果子過了好一陣緊緊巴巴的日子,難得吃到這樣美味,都吃得筷不停手。
王鵬程只是淺嘗了幾口,便停下了,好容易等他們吃得盡興才道:“我聽聞陶大人來談陽縣只帶了兩位僕人?”
陶墨道:“是。”
王鵬程試探道:“那尊夫人……”
郝果子心直口快道:“我家少爺還不曾娶。”
“哦?”王鵬程眼睛一亮,低聲道:“莫不是陶大人眼界高,瞧不上?”
陶墨乾笑道:“哪裡。只是一直不得空罷了。”
不得空三個字正好戳中王鵬程的心,讓他笑容頓時燦爛百倍,“若是大人有意,在下或許能爲大人籌謀一二?”
郝果子想起陶墨只好男色,臉色當即一白。
陶墨推辭道:“家父辭世不到一年,我還須守孝。”
“哦,這樣啊。”王鵬程一臉失望。
郝果子驚奇地看着他道:“你也好生奇怪。之前你母親讓你娶妻,你百般不肯,如今又怎的替別人做起媒人來了?”
王鵬程面色尷尬,“我只是感激陶大人一頓板子讓我和我母親心結頓消,所以想略盡綿薄之力,幫陶大人一把。畢竟陶大人初來,內院想必也需人打點。”說到內院,他似乎想起什麼,便道,“不知陶大人來談陽之後,可曾拜訪過兩位老師?”
陶墨茫然道:“我不曾有老師在談陽縣。”
“我指的是一錘先生和林先生。”他壓低聲音。
陶墨猛然想起,自己曾與老陶提及過此事,後來因選不定禮物而暫時擱淺,這一擱淺就擱淺到了現在。“還不曾。”
王鵬程躊躇了下,暗示道:“還是去一趟爲妙。”
陶墨道:“只是不知兩位先生喜歡什麼禮物。”
王鵬程笑道:“所以我說陶大人若是有位夫人打理內院,此事便會簡單許多。一錘先生和林先生除了同爲名訟師之外,還有一個相同之處,便是對夫人言聽計從。”
陶墨撓頭道:“那我便送些金銀首飾與兩位夫人?”
王鵬程臉色一黑,心想這位大人怎麼大事明白小事糊塗。他忙道:“萬萬不可。大人畢竟是男子,這……送這等禮物與兩位先生的內眷怕是不大合適。”
陶墨耳朵微紅,尷尬道:“是我所思欠周。”他從小即對女人無意,便很少對男女之防上心。
“也罷。”王鵬程想了想道,“難得我與大人一見如故,我便再多說一句。”
陶墨拱手道:“請說。”
“一錘先生夫婦和林先生夫婦都有愛徒,你可知曉?”
陶墨精神一振,“我知道,是顧射。”
王鵬程被他眼眸中射出的光芒唬了一跳,“顧公子是一錘先生的高徒。而林先生的高徒是盧鎮學盧公子。”
陶墨頷首道:“我也識得。”
王鵬程聽他說“也”,心中瞭然,笑道:“怪不得大人老神在在,原來早已結實了顧公子和盧公子,倒是我多慮了。”
陶墨認識盧鎮學和顧射都屬偶然,只是解釋起來卻費周章,便任由他誤解。
三人話盡飯飽,便告辭出樓。
郝果子跟着陶墨走在回縣衙的路上,眉頭緊皺,“我總覺得這人有所圖謀。”
陶墨嘆道:“我有什麼好被圖謀的?”
“不是。少爺可還記得,在我們去仙味樓之前,他明明說過還要請我們去茗翠居坐坐的。可一吃完飯,他付了帳就跑了。”郝果子嘀咕道。
陶墨好笑道:“你若惦記茗翠居,改日我請你便是。”
“不是茗翠居的事,是……唉,總之少爺要小心他。”
陶墨見郝果子喋喋不休,只好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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