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櫻桃小丸子的名言,丁零和韓一一比起來,“就像螞蟻放屁一樣渺小”。
也只有韓一一的死黨、脫線星人麥芒,在被請客四次之後,纔會大言不慚地說:“其實你們還蠻登對的啊。”
“是麼?”
“是啊,因爲合起來就是110嘛,世界需要你們。”
丁零爲防止“大跌眼鏡”這個詞演繹爲現實,推了推鏡架,保持鎮定:“只是中國而已,在美國是911。”
麥芒顯然還沒陳述完所有論據,“而且,如果你們結婚生小孩……”
男生聽到這裡很難不被飲料嗆個半死。
“……不管男女都可以叫丁一,多簡潔美好的名字!完全符合一一的期待。”
暫且不談那個不靠譜的假設,後一句倒是勉強在理。衆所周知,韓一一有着“懶惰女王”的別稱,具體到最極端的實際行動之一,便是嫌棄自己“繁瑣”的名字,考試時經常在密封線裡省略姓氏將它寫成很長的一橫。分考卷時,別班老師已經能非常熟練地挑出它扔給9班老師:“喏,你們班破折號同學。”
雖然勉強在理,但拋開這關於名字拆解的速配歪理,丁零和韓一一不僅遠遠談不上登對,而且就連成爲朋友,在丁零看來也是非分之想。這並不是妄自菲薄。
現實很殘酷。
在高一上學期,作爲韓一一同班同學的丁零完全無緣和她互通隻言片語,到了第二學期,由於同在圍棋社,而韓一一又是該社社長,所以丁零有幸得到過一次純粹的技術指導--
“這不就是‘六鷁退飛’嗎?《玄玄棋經》中的啊。你在這裡下子,是一着不容易發現的手筋,對方不得不吃,接着在這裡……對方這樣……你這樣走……然後這樣……最後形成變形的‘盤角曲四’,對方就中招咯。”
爲什麼自己算了半小時的題,韓一一半分鐘就順利解決?丁零慚愧之餘剛想表達敬佩,就被女生接下去的話打擊得氣若游絲:“這類在業餘級裡也超業餘的題,不用浪費太多時間。”
如此,發愣的丁零最終錯過了與女生對話的機會。
沒搭上話,丁零在韓一一的世界裡到底還是個路人甲乙丙丁。暗戀女王級(由於她的氣場,不太適合被稱爲“公主級”)的存在,徒增許多庸人自擾。韓一一對他說的第一個有意義的詞語是“六鷁退飛”,排除它在圍棋中的意義,原意指水鳥高飛,遇風而退,預示災難。頗具象徵性。
可眼下麥芒卻小手一揮,給出最莫名其妙的建議:“你只管去告白吧,保證成功!”
雖然丁零不理解她是怎樣由無聊的名字字面速配冷笑話得出最終結論,但“保證”二字還是使男生少有地熱血沸騰了。“麥芒總歸是最瞭解韓一一的”,男生懷着忐忑這樣說服了自己。
這完全是一種類似於“以‘正面和反面去告白,立起來就作罷’爲原則的‘硬幣決定’”的行爲。
結果用腳趾頭都可想而知。
晚自習後的教學區按照慣性喧囂了十分鐘,之後就徹底寂靜下去,連站起身造成的椅子吱呀聲都顯得異常響亮而突兀。
韓一一闔上作業本,迅速從臺板裡挑出那本要帶回寢室去做的教輔題,卷在手裡走到門邊,剛想拉滅電燈,突然發現教室裡靠窗的位置還坐着一個男生。
這一秒他正擡起眼瞼從鏡片後面望着自己。
女生微怔之後張了張嘴,卻沒找出合適的措辭,只好尷尬地一笑。幸好男生會意地也站起身出了教室。女生掏出鑰匙鎖了門,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樓,也沒有人開口說話。丁零盯着在地面上緩慢移動的、她淡淡的影子。
夜變得溫柔安逸,柔軟的腳步聲點綴其中。
行至底層的樓梯口,韓一一朝遠離宿舍區的另一邊走去,男生覺得奇怪,遲疑着發出“唉”的語氣詞,女生轉回身解釋說:“去南門拿我們班的信件。”
男生跟住她。
“你不用陪我。”
男生知道那只是客套,沒有女生不怕黑。
看見一堆信件中有自己室友的,想替他順便帶回去,抽出來對女生揚了揚:“這個就給我吧。”
“好的。”女生又笑一笑。
她的笑有種魔力,使男生相信回程是一條滿是旖旎壯麗風景的路。那其中也許根本不存在的鼓勵給了他無端的勇氣,於是唐突的告白滑向了嘴邊。
“那個……如果有人向你表白的話你怎麼想?”
“嗯?表白?異性間的?”
這反問真是古怪,難道你性向異常?不過自己的提問也夠蠢的,男生停下腳步,轉過身面朝她,更加正式直接地:“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對此,你怎麼想?”
“嗄?我?”
“嗯。”
“可是我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根據麥芒提供的情報,她現在沒有男友,可他竟忘了多深入想想,在意的人、喜歡的人、暗戀的人……那麼多可能性,也並不一定閨蜜就瞭然於胸。
“而且……”
而且?
“之前雖然一直和劉魏你是普通同學,但交集並不是太多,你也沒有任何這類的徵兆,我覺得非常突然。”
男生在瞬間繃緊了下頦線條,失望中又摻着忡怔,好像在猶豫着怎樣作答。
女生自作聰明地揣測到男生這般神情的心理走向,繼續道:“對不起……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也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切如常。”
直到要在寢室樓前的路燈下分別,男生的“不善言辭”缺陷都在異常活躍地發揮功效。道別之後,看女生的身影快要融進樓裡氾濫的暖黃燈光中,丁零纔不得不喊住他:“韓一一!”
女生硬着頭皮轉過身,看見對方侷促地捏緊手中的信封,臉漲得比先前告白時更紅。
“我想你弄錯了……我不叫劉魏。這是……我室友的信。”
還有什麼場面比當面告白被拒絕更令人難堪?
答案是:你喜歡的人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丁零終於明白平時並不太內向寡言的韓一一爲什麼那天晚上一路都尷尬爲難。
“不過,既然丟臉到底了,以後就只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像股市一樣,探底反彈!歐耶!”不靠譜軍師麥芒倒是依舊樂觀,她晃着手中作爲答謝禮的飲料,繼續暢想着美好的未來。
男生則開始懷疑她未加時間期限的那個“保證成功”結局會發生在自己的這輩子還是下輩子。
總之,丁零有理由相信,以自己一向內斂的個性和韓一一之前一度陷入窘境的局面,兩人不會再有交集。
事件過去四天,丁零還是沒法把它拋諸腦後。
週六學校想補課,又怕教委抽查,於是租用了離校不遠的源深體育中心的場地。對於丁零而言,上課的路程又更遠了些。
爲了避免遲到,男生拿出了駕駛飛機的決心疾速蹬着踏板,同時還受着“其實她不是也不認識劉魏嗎?這麼想來我也不是舉世無雙的丟臉”自我安慰的困擾,所以在“一個熟悉的女生身影以花樣滑冰般的優美姿勢從人行道上躍起,落向自己前方几步之遙的自行車道”這種突發事件出現的瞬間,男生沒來得及做出正確的剎車反應,而是手忙腳亂地把車頭擰向一側,準確無誤地摔進了綠化帶。
即使上天再想證明機緣巧合的存在,那“熟悉的女生身影”也不會是韓一一。並不是指她有多麼成熟穩重,而是,一個平常連路都懶得走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高難度的極致雜耍。
始作俑者是受了驚嚇眼淚汪汪癱坐在地的人類剋星麥芒。丁零懷疑,即使自己剛纔直接飛往汽車輪下,這場事故也不會成爲這位毛手毛腳的姑娘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男生“自強不息”地摸回幸好無恙的眼鏡,忍着各處擦傷的疼痛支着身體坐起來。
此時韓一一已經確認完麥芒毫髮未傷,但並沒有如所有青春偶像劇電影小說漫畫中的溫情場面所呈現的那樣,緊張地朝男生奔去,而是站在原地,露出有點困惑的神情,望着他:“……你沒事吧?”
丁零嘆了口氣,暗罵自己“誰讓你喜歡上這麼個半冷血的超級大懶人”。
剛想回答“沒事”,腦海裡卻突然閃過無數個“反正”。
反正,最落魄沮喪失望的樣子已經被她看過。
反正,再怎樣強打精神強顏歡笑也不能給她留下“偉人”的印象。
反正,就算變成宇宙英雄奧特曼打敗怪獸拯救全人類也無法成爲她喜歡的人。
那麼……就隨便怎樣都好了。
男生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用腿架起受傷的手肘,看向幾米外的女生,苦笑一下:“當然有事啊。”
無論就哪個方面而言。
在被拒絕的那天已經明瞭的慘敗。即使還想掙扎着說,誰也不知道時間的深處,停留在怎樣的未來,但……
已經不想努力了。
在那之後,丁零和韓一一併沒有成爲“哥們兒”,還遠遠談不上熟絡,僅僅是比以往多了些正常同學間的交流。
而且即使在這樣的交流中,男生也明顯感到對方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傷害了他。這絕對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反而讓人覺得非常屈辱。
可對她的喜歡卻一直有增無減。
這份沉重而無力變更的感情壓得人無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