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晴沒想到的是,移駕前來的陽明中學男生裡最出衆的那個,竟然捨近求遠一頭扎向自己這無人問津的小角落。
“挺巧的嘛,紀千晴。”
千晴含着根剛放進嘴裡的西芹,愣了長長的幾秒,才膽敢確認對方是在向自己搭訕,側過頭,震驚得完全答不上話。
“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男生跟進一句,他聲音動聽。
“啊!蘇轍!”反應過來,上學期末纔在物理競賽集訓班做過兩週前後桌,不過……
“呃……是蘇澈。我可不想被說成是山寨版文豪。”
連人名都記錯是不是太差勁了點?千晴頓時想掐自己的臉。好在看男生的表情,並不十分介意。如果換成是相里,想必她要被損得七竅生煙。
“還以爲你成績好是天天閉門在家搞題海戰術的結果,沒想到也食人間煙火,真讓人很不服氣啊。”
“可你不也一樣?”
“我最後才考了第九,比起第一名的你差了四十多分吧。”
“……還不都是一等獎。”
“相提並論牽強了點。況且你啊……還是……”能言善道的男生突然詞窮般停下,臉上顯出古怪的同情之色。
“嗯?”千晴沒明白對方在隱喻什麼。
蘇澈斟酌片刻:“我現在的一個同班同學是你初中時的同班同學,王辰,記得嗎?”
三人交際理論立竿見影地發揮了作用。
“哦哦!戴眼鏡的對吧?黑黑瘦瘦的,以前是我這組的小組長呢。”
“嗯,就是她,不過現在改戴隱形了。王辰不久前有次無意中跟我說起你的家庭……總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呵呵……逆境成才啊,不容易呢……那時我就覺得你是個很了不起的女生了。”
只不過隨意閒聊,千晴卻突然思緒短路,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不虞之譽。
了不起麼?
千晴從來只覺得自己是個普通且幸福的女孩,擁有世界上最善良的家人,擁有世界上最貼心(且毒舌)的跟班(相里:“你纔跟班!”),受最好的教育,過最愜意的小日子。雖然親生父母離世讓人有充分理由可以愁苦消沉,但千晴總相信,自己陽光燦爛地好好生活一定是他們最大的遺願。
女生尷尬地笑了笑。蘇澈視之爲面對誇讚時謙遜的靦腆。
之後,聊天便海闊天空地繼續,話題多半是蘇澈引導,對不善言辭的千晴是莫大的援助。同席的女生們忍不住投來欽羨嫉妒的目光,千晴不太習慣成爲焦點,感到脖子莫名地發癢。
蘇澈很快發現女生扭來扭去坐立難安,湊過頭壓低聲音,耳語提議:“我們走吧。”立刻得到熱情響應。
男生先站起來,大方地向在場所有人道別:“我和千晴先走一步。”
唉?千……千晴?
姓呢?
女生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哈哈,真是水深火熱呀。”千晴站在店外笑着解嘲。
男生聳聳肩,沒接這話茬,過兩秒看似隨口地問道:“時間還早,要不要換個地方喝點冷飲?”
不經大腦地答應了。
千晴一路還沉浸在方纔那麼點緊張和虛榮裡。等回過神,已經和男生面對面坐在冰品店裡了,驚訝之餘,脊樑微微發熱。蘇澈把點單遞過來:“你挑吧,我請客。”
千晴死盯着飲品單,一眼也不去看他。過半晌擡起視線,向服務員說:“要冰檸藍舞。”
男生跟着揚聲說:“我一樣。”
餘光不經意地掃見他的半張側臉和眉目,利落的弧線與棱角,額發很長。
突然一股溫熱的血液涌動起來,在體內四下竄開。
以前在集訓班怎麼沒留意,他這樣英俊。
只記得最初的相識是千晴使壞的結果,如今想來很難不窘迫。
老師講評習題時讓前桌幫後桌批改,千晴前桌的女生評判標準過細過嚴,每次分數都讓人臉紅。千晴怕出醜,不敢上前跟她理論,心裡懷了怨念,惡作劇般要拖個人陪葬,更細緻更嚴格地批改後座的考卷。
終於有一天後座的蘇澈笑嘻嘻地在教室門口堵住千晴:“我說,這也太過分了吧?考物理連錯別字也扣分啊?”
千晴臉紅到耳根,好在沒有怯場,理直氣壯,如此這般地擺扭曲事實講邪門道理,男生就無奈無語地笑得更深些。
千晴知道自己肯定給對方留下了任性的壞印象,還是有點懊惱。
但蘇澈所瞭解的她遠比她自己想象的多--
娃娃臉,頭髮少,笑的時候眼睛彎得厲害,其實蠻漂亮。總是笑總是笑,不太會說話,顯得有點傻不啦嘰。身世悽苦,樂觀堅強,成績優異,勤奮上進。挑不出壞毛病,也惹不着人嫉妒,是個了不起的好姑娘。
一個人,到了用“了不起”去形容的地步,在心裡的分量必定輕不了。
--這些千晴都不知道。
飲料起初冰着手指,後來不知不覺見了底,千晴神經太粗,最後吸出了奇怪的響聲,蘇澈沒法假裝聽不見,包容地笑。氣氛又變得尷尬。
千晴想,說點什麼來圓場吧,不管什麼,什麼都好。使勁搜腸刮肚,突然就冒出一句:“啊哈……吃過飯又一起散步一起坐在哈根達斯店裡,真像情侶約會是吧?”
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脫線了。
男生像沒聽懂千晴的意思,笑容依然坦然自如,答的話卻曖昧得讓女生心律不齊:“本來就是約會麼。”
“唉?”
接着是更驚世駭俗直抵死穴的:“千晴,我很喜歡你啊。”
徹底停跳了。
【食甚】
相里的消息總是靈通,尤其在蒐集千晴的情報方面,自己“女友”聯誼中和外校校草雙雙離席--這條重大八卦的傳播速度更是史無前例。
週一中午相里在拉麪店補餐,落座十幾分鍾後千晴才掀着簾子毛手毛腳地衝進來,臉紅眼放光,男生想不問不行,沒做什麼鋪墊就開門見山地提起,果然女生完全不理會提問者什麼心態就一股腦把自己的心事全倒出來。
相里單手撐住頭:“別急着花癡。‘我喜歡你’是告白,‘我很喜歡你啊’卻並不是。”他照着千晴模仿蘇澈的調調刻意拖長了那句曖昧話的尾音,卻造不出女生那柔情的效果。
“爲什麼啊?”
相里不想繼續打擊她,轉換了問題:“先不管這個,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爲什麼啊?”女生捲了一大口拉麪,怕相里詫異,口齒含糊不清地補充道,“我脫口而出問他‘爲什麼啊’。”
男生哭笑不得,並料想蘇澈當時的心情大抵如此。
“人家肯定懶得睬你。”
千晴搖搖頭:“不,他很認真地闡明瞭。”
那也是怪人一個,相里心下尋思。
“你確定他沒什麼不良企圖?”
“鑽石級的好人,又高又帥又聰明又溫柔。”
“那最好。”相里小聲嘟囔一句,“怎麼會看上你!”喊來服務員結賬。
千晴端起碗喝湯,目光自然地擱在“咕咚咕咚”的聲音之上。相里垂着眼,相里擡起頭,相里伸出手。服務生的黑衫紅圍裙襯着相里很淺的膚色。相里那張臉,大家都說美型得人神共憤,可她從沒覺得。相里的手,倒是纖長秀氣,有非常漂亮的凜冽骨節。接着是……等等!
“啊喂!幹嗎拿我的錢包付賬!”女生大叫出聲,把已經離開去三米之外的服務生都嚇得腳下一滯。
相里卻依然板着那張常年像在生氣的臉,淡定自若地把粉紅色的錢包放回女生手邊,說得順理成章:“誰讓你遲到。”
“你!”千晴敗在口才不濟,於是直接付諸暴力,突然扔下碗伸出雙手敲向男生的腦袋。
男生竟然意外中招,眼鏡震下來落進了沒喝完的麪湯裡,然而後續的時間卻似乎被凍結了,他低着頭,沒有動作,放着眼鏡不管。
“……小臨?”
有什麼不對勁。
“……你在生氣?”
太明顯了。
“……還是在吃醋?”
男生猛地擡起頭。
從沒見過他這麼滑稽搞笑的表情--眼睛瞪得渾圓,瞳孔卻緊緊收縮着--和店裡的優惠套餐招貼海報相映成趣。
千晴想笑,但不知爲什麼忽然笑不出來。
那之後一連幾天,千晴都情緒低落元氣盡失,無論做什麼都低眉垂首。
姐姐伸過手揉揉她頂心的細軟頭髮:“你中了什麼蠱?像只待產的貓。”女生隔了幾秒才從擇菜的小板凳上跳起來:“哎哎你把麪粉弄到我頭上了啦。”
剛強裝成熟可靠的光咲看看自己手心裡殘餘的白色粉末,以及中間斷開抹淨的痕跡,朝千晴吐吐舌頭:“你這幾天都蔫耷耷的。上次聚餐不順利?可我看你剛回來時挺高興啊。”
“不是那個原因。”千晴潦草地敷衍。
“不過我倒是也聽說,像地震啊日食啊這類情況出現時,飛禽走獸都會有反常跡象。該不會你也是受了什麼奇怪的場力影響吧?”
千晴思緒在別時別處,把光咲的話聽得斷斷續續,好半天愣頭愣腦地反問一句:“唔?什麼日食?”
“後天的日全食啊。”
“日全食?”像個白癡只知道復讀。
“唉唉,你不會不知道吧?後天上海能看到日全食,聽說是幾個世紀以來最壯觀的一次。我在出租車裡看到觸動傳媒的宣傳,好像說什麼‘錯過這一次,再等300年’,可難得了……”見千晴還是一臉茫然,光咲疑惑地止住了新聞轉述,“……唉,怎麼說你平時也是半個天文愛好者吧,完全沒聽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