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哎呀!”一聲驚叫,然後是急促倉皇逃竄的腳步聲。
廚房裡雜物礙腳,當諾雅奔到後窗,探身向外看的時候,窗前已經沒有了人影,只見一角藍色僕婦的衣裙一晃而過,消失在房屋拐角處。
再追出去也已經來不及,外面人雜,哪裡還能分辨清楚適才偷聽的人是誰?
“你在府裡時日久了,可能聽出適才聽壁之人是誰?”諾雅轉頭問依舊埋頭苦吃的元寶。
元寶嘴裡塞得滿滿當當,頗不以爲意:“那些婆子專好聽個張家長,李家短的,四處胡說八道,搭理她們做甚?”
諾雅轉念一想,自己與元寶適才的談話也算不得有什麼機密揹人之處,眼見有廚子抱了木炭回來,就悻悻地閉了門窗。
不一忽兒的功夫,老夫人就差遣了手下婆子過來傳話,宣諾雅到前廳去說話。
幾人向來都對諾雅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沒事也要生些麻煩出來,所以諾雅懶得往跟前湊,磨蹭半晌,方纔解下圍裙,拂去身上煙塵,跟隨婆子過去。
宴席已經接近尾聲,桌上盤盞狼藉,丫頭們撤下碗碟,上了漱口茶和帕子。
諾雅知道北方氣候乾燥,不太適合食用過於辛辣的菜品,老夫人又是大病初癒,所以在烹飪的時候手下留情,除了第一道菜手那麼不小心哆嗦了一下,並未放太多的辣椒。
看來,今天的菜品的確蠻合老夫人胃口,怪不得她竟然難得的對自己和顏悅色,晴了臉。
百里九拍着肚皮靠在太師椅上,見諾雅進來,也只懶洋洋地衝着她擡擡眼皮,然後舒服地打了一個飽嗝。
秦寵兒用帕子擦拭嘴角,轉身吩咐身後的小蠻,一臉高傲:“林姨娘今天伺候得不錯,有賞。”
小蠻應該是提前有了準備,從衣襟裡掏出一封銀錁子,上前遞給林諾雅,同她主子一般傲慢無禮:“這是我家小姐賞你的。”
林諾雅心知肚明,秦寵兒這是明賞暗貶,在人前宣示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將諾雅貶得卑微不堪。
諾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諾雅只是向老夫人表達自己的一份孝心而已,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您是老夫人請過來的客人,若是覺得滿意,只需要向她老人家表示謝意即可。”
小蠻的手一僵,不知作何回答,轉頭求助秦寵兒。
秦寵兒極其不耐煩地道:“老夫人那裡自然毋須你操心,這是賞給你的辛苦錢,你拿去花銷,上下打點周到,免得被人說你吝嗇,我這當側夫人的臉面上也不好看。”
諾雅心裡一聲冷笑,這是擺明了故意在百里九跟前揭自己的短處了。這話如何駁斥得不露痕跡可是學問,稍不注意,不僅是安若兮,就連府裡下人怕是都要得罪光了。
她瞟了一旁酒足飯飽,正叼着牙籤看笑話的百里九一眼。百里九立即正襟危坐,有了一絲危機感。
“謝秦夫人打賞,九爺,您替諾雅收着吧。”
百里九臉皮要比林諾雅厚一層,探身拿過小蠻手裡的銀錁子,塞進懷裡,“嘖嘖”有聲地指點着諾雅道:“爺已經給了你那多賞賜,你還貪心沾這點小便宜。”
話風明顯向着林諾雅,譏諷秦寵兒賞賜小氣。
秦寵兒討了沒趣,又發作不得,氣得幾乎銀牙咬碎。
一旁的安若兮幫腔圓了場,掩脣巧笑:“就說九爺偏心,打賞妹妹諾多金銀,我們卻連影子都看不到。如今還落個吝嗇的埋怨,我這給妹妹備下的心意也不敢拿出手了。”
“好像爺的心是長偏了一點。”百里九低頭拿手在胸前比劃摸索心臟位置:“諾兒懷的可是我百里府第一位公子,自然要寵,全府上下可勁兒地寵,寵上天!”
林諾雅渾身一個激靈,百里九這是故意給她惹火上身呢?但看秦寵兒的目光,幾欲噴火,若不是剛剛吃飽,怕是就要將自己拆穿入腹,嚼吧嚼吧嚥了。
寵我?奶奶的,你們坐着我站着,你們吃着我看着,讓我一個“孕婦”伺候你們一家子吃吃喝喝,還有臉說寵我?
老夫人見自家兒子又開始說那些不着調的渾話,急忙出聲打斷:“小九好不容易回來,明天一早還要再回軍營,就早些休息吧?”
百里九不情願:“我這一道茶還沒有喝出滋味來,您就下逐客令,我有那麼不招您待見嗎?”
老夫人笑着點他的額頭:“你在我跟前向來都是火急火燎的,跟猴子似的抓耳撓腮,我看着心亂。你們都下去,只留諾雅陪我說話就是。”
諾雅莫名其秒,老夫人向來多看自己一眼都頭疼,唯獨留下自己做什麼?難不成吃人家的嘴短,要感謝自己?
她左右張望,見一旁的安若兮和秦寵兒聞言低垂了頭,臉頰緋紅,滿眼春意,方纔恍然大悟。
這是老夫人嫌棄自己礙手礙腳,所以留在跟前,催促着百里九去辦“正事”。
諾雅手搭涼棚向外看,日頭尚高,白日宣淫,公然拉皮條,唉,老夫人也太那個什麼了點。
冬天快來了,九爺的春天還會遠嗎?
秦安二人羞答答地謝過老夫人,衝着百里九含蓄一笑,秋波盪漾,方纔心猿意馬地回了,恨不能將水蛇腰身扭成麻花,滴出油來。
諾雅悄悄地衝着百里九拱手一揖,呲牙做出恭喜的架勢。百里九笑得不懷好意。
老夫人嗔怒地看了一眼諾雅,從袖子裡摸出一隻蝴蝶比翼簪子,遞給百里九:“若兮這孩子今日怎麼這樣粗心,竟然將簪子丟到我這裡了,你正好一會兒交還給她。”
諾雅暗暗撇嘴:這老夫人心眼偏得不是一點半點了。
百里九卻是逆反的性子,向來喜歡跟自己母親對着幹。她的心思諾雅能夠猜到,他又如何不懂?
他接過老夫人手裡的簪子,看也不看,隨手丟給一旁的元寶:“幫我跑一趟安夫人的院子。”
元寶不待老夫人開口阻止,已經一溜煙跑了個沒影,比兔子還快。
“今天晚上,林姨娘留下來跟我作伴兒,你就早些洗漱了,去休息吧。”老夫人明顯不悅,見百里九仍舊站在原地不動,再次出言催促。
百里九轉過頭衝着林諾雅一笑,諾雅心裡就有些發毛,“蹭蹭”地瘋長,她預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百里九眯着眼睛兇狠道:“我還有一筆賬沒有跟諾兒清算呢。”
“什麼帳?明天再說!”老夫人立即沉了臉色。
百里九搖頭:“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然一把火燒了兒子的獸苑,罪大惡極,絕對不能縱容。”
“不過幾只家雀而已,回頭再捉就是。更何況林姨娘如今正有孕在身,這過錯暫時記着。”
老夫人第二次護着她,令諾雅第一次覺得,老夫人慈眉善目,堪比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正是因爲她懷孕,胎教很重要!”百里九一把扯起諾雅的手,不依不饒:“今天必須要給她一個教訓,否則我不在府裡,她嬌寵成性,會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百里九不由分說地將諾雅從海棠灣裡拽出來,徑直回一念堂。諾雅心裡忐忑,很識時務地乖巧不語。
“今天我替你解了圍,你怎樣感謝我?”百里九放開她的手,轉身笑着問。
“九爺將諾雅當做擋箭牌,就互不相欠,兩相抵消了吧?”諾雅反問。
“你火燒獸苑的帳難道不算了?”
“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做的,九爺心知肚明。”諾雅低聲嘟噥。
“你既然都親口承認了,我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你也真是夠笨,夠窩囊。”百里九不屑地撇嘴:“爺記得你在琳琅閣的時候挺潑辣的,怎麼這次直接認慫了?”
“九爺以前就認識諾雅?”林諾雅擡頭疑惑地問:“什麼時候?”
百里九邪魅一笑:“當然是早就認識,情投意合,私定終生,否則你怎麼會有爺的骨肉?”
“你?!”見百里九又混不正經起來,諾雅氣得扭頭就走。若是論臉皮厚,她在百里九跟前是甘拜下風的。
“你若是忘記了,長夜漫漫,爺可以慢慢提醒你。”百里九調笑道。
諾雅腳步一頓,扭過頭來,巧笑倩兮:“對不起,爺,今天諾雅查過一念堂的老皇曆,今天諸事不宜。長夜漫漫,您還是去找安夫人做點利國利民,傳宗接代的大事去吧。”
百里九咂摸咂摸嘴:“你若是不願意陪我,夫君可就回琳琅閣,找那裡的美人姐姐們秉燭夜談去了?”
諾雅頭也不回,徑直走進院子裡,閉了門:“記得提我的名頭,自家人,多少還是會照顧的。”
百里九“哈哈”大笑:“俗話說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古人誠不欺我。娶個好老婆,尋花問柳都方便。”
門後的林諾雅暗暗唾罵一聲:“尋花問柳?小心得花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