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勉強忍住笑意:“好好好!我不笑就是。那百里九是不是這樣對你了?他可能是在軍營裡揮鞭子教訓人習慣了,喜歡那種威風凜凜的,可以主宰別人的痛快勁兒。你又向來刁蠻難訓,可不就勾得他心癢手也癢嘛。既然他喜歡,你就奉迎了,只要牀上勾住他,別人自然不足爲慮。”
秦寵兒羞澀地嬌嗔:“表姐,看你說的,羞死人了。”
“這有什麼好羞的,都是過來人了。呀,讓我看看你身上,怎麼這麼多青紫?小九下手也太狠了些。”
諾雅覺得喉尖有一股腥甜的味道直衝上來,她舌尖頂住上顎,使勁地壓抑住了,嚥下去,深呼吸。
身後有人輕聲問:“林夫人?”
是府裡的下人。
諾雅努力扯扯嘴角:“正找你們呢。太子妃可在廳裡?”
丫頭點點頭:“正跟秦夫人一塊兒說話呢。”
“那正好,我也不見太子府的僕從,勞煩你進去問一聲太子妃,對於飯菜可有什麼忌口?”
丫頭還未應聲,廳裡太子妃就已經出聲道:“外面是林夫人吧,進來說話就是,不必拘禮。”
太子妃竟然對自己這樣和言悅色,令諾雅有點意外。
“我就不進去了,免得擾了您的清淨。就是想問一聲,中午想吃點什麼菜,也好讓諾雅準備。”
“早就聽說林夫人擅於廚藝,今日終於能有機會得償所願,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我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諾雅心不在焉地應着,就告了退,心裡像翻江倒海,一刻也平靜不下來。勉強將廚房裡的事情全都交代完畢,方纔搖搖欲墜地回到一念堂,徑直閉了屋門,用被子蒙着頭,再也忍不住,惱意涌上來,哭得悽苦。
以前自己太信任百里九了,對於他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深信不疑,如今想起來,滿滿的都是諷刺。她想找到他,當面質問清楚,如果他果真就像秦寵兒口中所說的那樣孟浪,他這樣左右逢源地欺騙自己算什麼?就爲了討要一張方子嗎?就因爲擔心自己毒發之前,不能徹底醫治好秦寵兒的臉?所以這樣甜言蜜語地口不應心?
人在傷心的時候,最是悲觀。所想的,唸的,都是對方的不好,把他對自己的一往情深拋諸於九霄雲外。
諾雅不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究竟在追求什麼,在百里九的衆多女人夾隙裡,苦苦掙扎。這些時日以來,自己遭受過多少的委屈,被秦寵兒欺辱,被安若兮暗算,被安平栽贓陷害,甚至皇上有氣,都要拿自己開刀,折騰得聲名狼藉,身心俱疲,究竟爲了什麼?
就因爲百里九的一句信誓旦旦,就因爲他的狡辯,他的“弱水三千只取瓢飲”,自己果真幼稚地相信了,相信百里九留戀青樓不過只是爲了韜光隱晦,相信他迎娶秦、安二人只是身不由己,相信他對自己的情有獨鍾。
可是實際上呢?實際上,他卻是左右逢源,讓秦寵兒依仗他的疼寵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她不願意這樣不明不白地糊塗下去,甚至等不及百里九回來。強撐着爬起來,整理好凌亂的頭髮,偷偷地出了百里府。
是的,她林諾雅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卻一再爲了他忍了這麼多的委屈。今天,百里九必須要給自己一個解釋,究竟是爲什麼?
百里九昨天說起過,今日要在鴻賓樓宴請軍中幾位勞苦功高的將領和幾位朝臣。諾雅徑直去了鴻賓樓,卻意外地在酒樓外見到了安若兮的馬車。
問過田掌櫃,才知道安若兮早就過來了,在樓上雅廂陪客,正是酒酣耳熱的熱鬧時候。諾雅苦澀一笑,心裡無端生了怯意,頹喪地尋一個安靜的角落默默地坐下來,整理紛亂的思緒,等待樓上曲終人散。
田掌櫃見她神色不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似乎有心事。就抽個合適的時機,偷偷地告訴了百里九。百里九藉口登東,離身下樓,看到趴在桌上失神的諾雅就是一愣。
“諾兒?”他走到她身後,諾雅自顧出神,毫無覺察。
“諾兒,你怎麼來了?”
諾雅方纔緩過神來,轉過身子,擡頭看着百里九,有些陌生。
百里九這才發現,她的眼睛紅腫,明顯是哭過。
“你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百里九有些緊張。
諾雅搖搖頭,已經恢復了一臉平靜。
“那有什麼事情嗎?這樣着急,專程過來找我。”
諾雅點點頭:“我有幾句話想親口問問你。”
“嚇我一跳,我以爲出了什麼事情,慌里慌張地跑下來。”百里九舒口氣,諾雅聽在耳裡,總覺得他是在責怪自己。
話音剛落,安若兮就從樓上追了下來:“九爺?”
百里九一扭頭,她方纔看到諾雅,有些驚愕:“林夫人,你怎麼也來了?”
諾雅嘲諷一笑:“自然是過來湊個熱鬧。”
百里九看她的笑,就知道她定然是小心眼誤會了,解釋道:“安侍郎和安家公子都在樓上等我,我們正在商議正事,你先回去,有什麼話晚點我回家再說。”
正事?她安若兮什麼時候也參與商議政事了?
諾雅搖搖頭:“就三句話,不會耽擱九爺多長時間,問完我就走。”
百里九知道她的執拗脾氣,無奈地道:“好,你問就是,真拿你沒有辦法。”
那語調裡,竟然滿是寵溺,就像,就像是在哄勸任性的孩子一樣,令諾雅的心又是一抽,恍惚生了錯覺。
她瞅了一眼跟前站着不動的安若兮,然後盯着百里九,沉聲道:“第一樣事情,爲什麼不讓二皇子給我治病?”
百里九就是一愣,不知道諾雅爲何會問起這樣的問題,扭頭對一旁的安若兮道:“你先回去吧,我說兩句話就回。”
安若兮古怪地瞥了一眼林諾雅,並不知趣,只後退幾步:“我等着爺吧,左右我也不會飲酒。賓客自有我父親和兄長招待。”
百里九不再堅持,轉頭對諾雅敷衍道:“我說過,他對你不懷好意。”
一句不懷好意就可以不顧我的生死了嗎?就因爲你百里九個人的喜好就推拒別人對我的幫助?諾雅的心忍不住又涼薄了幾分。
“第二,你說秦寵兒偷了太子妃的解藥,你親眼見過嗎?”
百里九老老實實搖頭:“沒有。”
“第三,”諾雅努力嚥下心裡的艱澀,一字一句問道:“你若是嫌我礙眼,只管將我打發了,讓我自生自滅就是,爲何這樣拖延着我,還要甜言蜜語地欺瞞我做什麼?”
百里九瞬間有些火冒三丈:“林諾雅,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怎麼可以將我想得這樣齷齪?!”
“難道不是?”林諾雅苦笑一聲道:“那你就給我一個解釋,爲什麼不讓楚卿塵給我解毒,爲什麼那絕命筋骨散的解藥如今還在太子妃的手裡?”
百里九忌憚地望了一眼身後的安若兮,安立即遊離了目光,佯作漫不經心,卻支着耳朵,聽得全神貫注。
“我不知道你究竟聽信了誰的閒言碎語,現在不能給你解釋,但是最起碼,林諾雅,你對我的質疑,令我很心寒!”
百里九怒形於色質問她的樣子令她感到心裡寒涼徹骨,從未有過的陌生。
“心寒?呵呵,百里九,你的心什麼時候暖過?”
“簡直無理取鬧!”百里九終於忍不住,盯着林諾雅,疾言厲色道:“林諾雅,你現在立即收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我回府裡好生待着,我晚上跟你解釋,定然給你一個讓你滿意的答案!”
諾雅望着他凜若冰霜的臉,突然就緩緩地笑了,格外乖巧:“好的,九爺,那我就先回了。您少喝一點酒,酒大傷身呢。”
百里九呼哧呼哧地按捺下滿腔的火氣:“你這個女人,故意沒事找事不是?”
諾雅笑得更加燦爛,眼角眉梢都是嫵媚的笑意:“想九爺了,找個藉口過來看看而已,那我走了。”
諾雅轉身就走,百里九的心突然就那樣冷不丁地“噗通”一聲,好像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出手緊緊地捉住了諾雅的手腕。
“怎麼了?九爺,捨不得我?”諾雅一臉俏皮,萬里晴空。
百里九慢慢地鬆開:“我找人送你。”
“送什麼?冰魄就在門口呢。”諾雅歪着腦袋,滿不在乎地道。
百里九頹然放下手,總覺得手裡心裡都空落落的,好像是缺少了什麼。
諾雅一步一步走到鴻賓樓門口,然後轉過身來,衝着他揮揮手,笑着道:“回去喝酒吧,莫讓貴客久等...正事要緊。”
百里九向前兩步,突然就莫名地有些依依不捨,又不放心地叮嚀道:“乖乖回府,可不要四處胡亂走動,我會盡量早些回去。”
諾雅卻已經頭也不回。
她失魂落魄一般,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腦子裡一片空蕩蕩,只低頭看腳下午後的影子,跟隨着自己飄蕩,好像孤魂野鬼。
許是低頭時間長了,她的腦袋有些眩暈,身子也搖搖欲墜。她有些擔心,自己身子裡的毒該不會是現在就要發作吧?距離上次毒發好像有些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