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看得有趣,早就聽聞百里九善於調、教八哥,大多會學舌,欣兒也曾專門向他討要過,沒想到今日一見,果真有趣,竟然是帶了靈性的。
諾雅湊過去學着它的腔調逗它:“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八哥受了驚,也不飛,瞪着黑豆一樣的小眼睛,嘴巴一開一合:“錦娘有請,錦娘有請。”
老鴇走過來,那八哥就撲閃撲閃翅膀飛走了,在大堂上空轉了一個圈,然後落在二樓行廊掛着的架子上。
“這是錦娘請你樓上說話。”老鴇笑道:“請隨我來吧。”
諾雅擡手製止了老鴇:“不必了,我知道她在哪一個房間。”
說完扯了一張銀票遞給老鴇:“老規矩,少打擾。”
老鴇收了銀票,笑得臉上開花:“小爺果真好大的面子,錦娘子今天可是早就交代過了,誰都不見的。”
諾雅抻抻衣服領口,傲慢一笑:“就爺這副樣貌,絲毫不輸給他百里九,還能委屈了你家姑娘不成?”
說完沿着樓梯,徑直向着那八哥所在走過去。
八哥見諾雅上了樓,振振翅膀鑽進了一個開着小窗的房間。
諾雅擡手屈指輕輕地敲了三下,聽到裡面溫言軟語有人嬌滴滴地應聲:“公子請進。”
她略微整理一下衣襟,縮縮胸,伸手推開屋門,不由暗歎一聲:好氣派!好奢華!
從屋外看起來,所有的房間全都一樣,進來才知道內有乾坤。這花魁娘子的房間雕樑畫棟,錦幔重重,古玩玉器,琳琅滿目。
諾雅提着鼻子輕嗅,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雅香氣從鼻端飄過,再仔細分辨,卻再也捕捉不到。
她四處打量,屋角處的確燃有一鼎錯金螭獸香爐,並不濃郁,僅有一點清淺的不一樣的花香氣。
“公子既然來了,怎麼捨不得進來?”
諾雅正愣怔疑惑之時,裡面一重鏤金挑線帷幔撩開,一位妙齡女子半跪在地毯之上,向着她探出半個頭來。
諾雅不禁又是一怔。那女子碧睛凹目,鼻樑高挺,竟是異域番邦來的女子。
“小爺既然是聞名而來,怎麼竟然不知道錦娘來自西域麼?”女子笑聲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煞是好聽。想來這樣的喉嚨若是引吭高歌,必然是天籟之音。
“久聞不如一見,只是被驚豔了而已。”
諾雅強作鎮定,信步過去,在她對面盤膝而坐,毛毯之上觸手尚有餘溫,中間一副殘棋,應該是有人剛走。
“看來今日果真不巧,錦娘有客。”
“不,應該說今日很巧,那貴客剛走,走得匆忙,棋都沒有下完。不知小爺可有興趣陪錦娘手談幾局?”錦娘笑言,碧藍的眸子帶着天然的蠱惑。
諾雅擡手落子,不假思索。
錦娘難掩錯愕:“您確定要這樣走嗎?”
“自然,落棋無悔真君子。”諾雅笑得坦蕩,心裡卻暗自捏了一把汗,看來回頭要學學下棋了,免得出門丟人現眼。
錦娘微微蹙眉,略有爲難:“可是如此一來,公子您可就輸了。”
“輸就輸,只要能搏美人一笑,讓你三子又何妨?你贏了棋,纔會安心陪我。”
錦娘掩嘴巧笑:“這樣甜言蜜語,果真跟九爺有的一比。”
“百里九?我可比他知情識趣多了。最起碼,我若是討你歡心,必然不會送你一隻灰不溜秋的八哥,這樣難看,哪怕是隻翠羽鸚鵡,也好過許多。”諾雅一邊說,一邊用心打量房間裡的陳設,推測這錦孃的愛好以及品味,暗自記在心裡。
錦娘被她逗得咯咯嬌笑,花枝亂顫,胸前堆砌的白雪簡直晃瞎了諾雅的眼:“九爺送我的這隻八哥聰慧絕頂,會背十八首情詩,會學舌傳信,可是煞費了苦心的。”
諾雅聽她這樣沾沾自喜,心裡沒來由地氣惱,抑制不住譏諷道:“傳聞那百里九一向喜新厭舊,估計是厭了中原女子的溫婉柔媚,覺得異域女子風情火辣,自然上心一些。”
錦娘探究地看着諾雅:“好像公子與九爺蠻熟悉。”
諾雅被一言揭穿,也不心虛,坦言道:“錦娘好眼力。我是聽聞那百里九鍾情姑娘,心下好奇,想過來看看,姑娘究竟有什麼獨特之處,能夠令他這樣念念不忘?”
“那公子以爲錦娘是哪裡取悅了九爺呢?”錦娘掩脣咯咯嬌笑,眼波顧盼流轉,風情萬種。
諾雅看她大膽火辣的裝扮,胸前的峰巒疊嶂,突然想起那日兩人的玩笑,“奶孃”兩字脫口而出。
錦娘也不氣惱,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立起身,一陣叮咚作響,竟是手腕赤足處皆繫着鈴鐺,隨着她舉手投足清脆作響。她的身材比起諾雅要高挑許多,纖腰豐臀,凹凸有致,波浪型的長髮幾乎曳地,平添了一份妖嬈。
“公子說的倒是大實話。外界皆傳言,我錦娘是才藝贏天下,說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其實,有哪個男人是真正衝着我的才藝而來?他們貪圖的,也不過是美色、誘惑,萬種風情以及我這堆溫柔鄉罷了。但是九爺說,他最喜歡的,是我的眼睛,清澈得就像天山融化的雪水,可以清晰地倒影出世間的美景,濾心塵,解煩憂。”
錦娘探過身來,望着諾雅,脣角微微含笑:“公子你覺得呢?”
諾雅從她的胸器上戀戀不捨地移開視線,擡眼看她,她的眼睛果然很美,猶如宮廷畫師妙筆勾勒而成一般,睫毛濃密捲翹,眸子流光溢彩,看似清純透澈,實則深邃幽然。眸底好像有一個神秘的漩渦,吸引着林諾雅一直看下去,看下去,然後恍惚了心神,徹底淪陷,不知人事。
錦娘將熟睡的諾雅輕輕地放平在長毯上,熄了屋子裡點燃的薰香,緊閉屋門,方纔慢慢地走過去,跪在諾雅旁邊,俯下身子,將兩指探到她太陽穴的位置,然後輕啓朱脣,悠悠地問:“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她的聲音有一種難以抵禦的磁性和魅惑,與適才的珠圓玉潤判若兩人。
諾雅已經完全陷入昏睡之中,毫無察覺,卻猶如夢囈一般,開口呢喃:“林諾雅。”
“你的真實身份?”
“林諾雅。”
錦娘猶自不肯死心,繼續追問:“你來自於哪裡?”
“琳琅閣。”
她有些焦急:“說謊不是好孩子,乖,你要好好想想,你原本是誰?又是誰指使你嫁入將軍府?”
諾雅眉頭深鎖,開始有些焦躁不安,頭抑制不住左右搖晃,好像是陷入了什麼痛苦的回憶一般,連聲囈語:“血,好多的血......你們走開,走開,不,別走,我要殺了你們!報仇!報仇!”
越到後來,她的聲音愈是狠厲,幾乎是在低聲嘶吼,充滿刻骨恨意。
錦娘好像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緒一般,無法控制,臉上汗如雨下,表情猙獰而痛苦,身子戰慄猶如風搖落葉。
“砰”的一聲,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有人從外面氣勢洶洶地闖進來。
錦娘猛然失控,身子一歪,癱軟在諾雅旁邊,大口喘息,扭身回頭去看:“誰?!”
百里九面沉似水,箭步衝到諾雅跟前,惡狠狠地回頭盯着她:“你把她怎樣了?”
錦娘捂着心口,仍舊難以抑制劇烈的心跳,艱難地道:“你放心,她只是被催眠了而已。”
百里九一把捉住錦孃的領口,劍眉倒豎:“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錦娘原本就喘不過氣來,如今被他勒着脖子,呼吸愈加艱難,臉色都有些發青了,百里九方纔鬆開手。
她劇烈地咳嗽幾聲,擡起身子,解釋道:“我只是想了解她的身份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你幫我轉告他一聲,她如今只有一個身份,就是我百里九的妻子,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他鹹吃蘿蔔淡操心。”百里九冷聲道。
錦娘終於恢復了喘息,半坐起身子:“不要自欺欺人了,九爺,如今多少人都在追查她的身份,你一念堂的大火,更是與此事逃不脫干係。你以爲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琳琅閣廚娘嗎?”
百里九四下掃望一眼:“他還在?”
錦娘搖頭:“他已經離開了。”
“是他授意你這樣做的,還是你自作主張?”百里九微眯了眸子,危險地望着她。
錦娘低了頭:“是我自作主張,不過我想主子肯定也不會反對的。再而言之,這也是爲了她好,難道她就不想早日恢復記憶嗎?”
百里九閉上眸子沉吟片刻:“有些記憶可能忘了更好一些,她若是不想記起,我絕對不會勉強,更不允許你這樣做。”
轉身去看諾雅,她已經重新陷入了熟睡之中,呼吸清淺,再也看不到適才的一臉恐慌和痛苦。
錦娘努力扯扯嘴角:“九爺,你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了她吧?”
百里九幫諾雅將貼在臉上的髮絲拂開,用帕子仔細擦拭臉上的汗,冷冷地道:“跟你們沒有關係。”
錦娘“呵呵”一笑:“那你就不好奇,適才我感知她的時候,她是怎樣的情緒?我又感覺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