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言希毫無情義,反而把李留下,當做拿捏我的籌碼。
我離了國,卻沒有想到,我媽會如此雷厲風行,把言希打入塵埃中。
我煞費心思,瞞住了老爺子,卻沒有瞞住這個女人。
爲什麼。
我問她。
她卻說,兒子,好好收斂你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沒有這樣在乎一個人。
我喃喃問她,你知道什麼是兄弟嗎,兄弟,兄弟,不是籌碼,不是交易品,不是敵人。
她看着我,同情憐憫,這是一個自詡溫柔和藹的母親。她很大度,把照片的底片扔到我的面前——陸流,如果,這些,能讓他永遠留在你的身邊。你這個好兄弟,還願意毀掉嗎。
陸流。
陸流,問問你的心。
她說,言希很思念你,很思念。我給了他絕境,他無法回寰,而你,如果不能擊敗我和你爺爺,完全地掌握陸氏,就永遠沒有挽救他的資格。
她的眼睛,望去了,是深刻的愛意和絕望,深潭一般。
我留在維也納。
黑夜經常做噩夢,有人一寸一寸碾去言希的脊骨,我卻站在一旁,靜靜看着。
我無能爲力,一直吞食安眠藥助眠。
忘去,睡去。
認識了陳倦,是個極有意思的人,照言希的囑咐,沒有壓力,與他相處,常常被他滑稽刻意的裝扮逗得大笑。
這是個美國的孩子,帶着美式的開放,行爲荒誕肆意。
他的眼睛很乾淨,像鴿子。
他說我,陸流,中國男人可以喜歡男人麼。
我笑,搖頭,不知道。
明白了他的慾望和意圖,這相交,這友誼,變得讓人惶然難過。
第一次,不帶目的,與人交友,依舊不得善終。他告白,我拒絕,這人憤而歸國。
吃了安眠藥,夢是好夢,在夢中,與看不到模樣的人背靠背,他遞給幼年弱小的我紅紅大大的蘋果,那滋味,真香甜。
我們,相互依偎,汲取餘暖。
母親在陸氏更加猖獗,大用外戚,上上下下,血流成河。
爺爺含而不露,遞給我幾個企劃案,問我怎樣處理。
他加速步伐,培養我。
卻不知道,再怎麼弱小的狼崽子長大了,也會撕人。
這世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太荒唐。
我常常轉到唯一的中文頻道,盯着天氣預報,首都陰晴雨霧,天色好不好。
2000年,無雪。
從思莞處知道正牌溫姑娘回到家,亦接過孫鵬的電話,提到言希的時候,偶爾,不經意,就掛了這姑娘的名字。
言希,溫衡,成雙四字,好似它們原本的天造地設,不見突兀。
我掛掉電話,心中愈發痛楚,卻不知道,痛來自哪裡,又有什麼心力,去痛。
可惜了。
陸流,言希。
也曾經如此。
安眠藥的量加大了,陷入黑甜鄉時,幼年的我,常常望着蒼茫,背後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年前,我邀四人到維也納賞雪,獨獨漏了溫衡。
我終於,又見到了我的兄弟。
他抱我,低笑——我還活着,你看。
我回抱,這樣舒服,這樣融洽。
不想去問,他要不要原諒我,或者,這本與我無關。
與人比肩佇立,何問前塵。
他總要娶妻,總要生子,總要百年長歲,我們彼時,當了老爺爺,坐在棋盤前,對笑一局,亦好。
我媽問我,知道爲什麼大家愛叫你小菩薩嗎。
我笑,他們青光近視加散光,我怎麼知道。
我媽也笑,你常常容易安逸恬和,如果沒有人逼着,永遠走不到下一步。
她給我看了言希和溫衡在一起的照片,每一張,都十分清晰。言希溫柔寵溺,張開了無限的暖意,似乎,便等着,這個女孩,一頭撞入。
他就着她的湯勺喝湯,把牙膏擠在她剛清洗過的窗戶上扮老爺爺,扯着她的衣角大笑,嘴張成心形。
我把這些照片擺在牀頭,吃過量的安眠藥,也無法入睡。
我終於知道,言希爲何待我能不帶恨意。
他極高明,怕彼此這輩子爲對方挖坑太多,恨意太多,先拋下我,尋了條退路。
他極高明。
我媽微笑着問我,他這樣快樂,又留你一個人,陸流,你要怎麼做?
那些照片再次被沖洗,言希這輩子,最無法容忍的,就是別人踐踏他的尊嚴和拋棄。
我第一次看那些照片,指握成拳,依舊抑制不住顫抖,我媽說——這樣髒的東西,不是你該碰的。
她親自寄去,把回執扔給了言希。
言希愣了許久,看懂了回執,很久很久了,就跪在了地毯上,眼睛望着我,那樣慘痛,他喊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卻幾乎能聽到他心臟裂開的聲音。
他低喃着阿衡。
阿衡。
阿衡。
阿衡誒。
一遍遍。
忽然起身,瘋了一般,在雪中,跌跌撞撞。
我知道他要去哪裡,他怕被溫衡拋棄。
那樣髒的東西,給那麼溫柔乾淨的女孩,遍體鱗傷的言希,想着追回,太可怕。
辛達夷看着我和我媽,警戒得像個小獸。
他和思莞思爾匆忙回國。
母親一直自若,微笑着,我回去,還有一齣戲。
陸流,你的東西,只有靠自己,才能搶回來。
她這麼說。
母親第三天,打電話,笑了,遊戲又增加了些難度,你還敢繼續下去麼。
所謂難度,就是指溫衡對言希的不離不棄。
我笑不出來,看着窗外的晴雪,淡淡開口,還由得我不繼續嗎。
言希得了癔症,鬧得轟轟烈烈,園子讓一個病人攪得天翻地覆,利益,親情,權衡,他們的戲,從不會落幕。
我從不懷疑言希會自己走出來,即使聽說醫生幾乎對他判了死刑。
言希何等高傲,怎麼會容忍自己一直處於那樣癡傻的狀態。
溫衡?
溫衡不過是催化劑。
沒有溫衡,結局也不會有半分改變。
我一直這樣深信不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