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童話是兩陌 chapter51
阿衡呆了,半晌,反應過來,心跳得極快,有些喘不過氣,猛咳起來。
言希把她放下,取了熱水,帶着十足的笑意遞給她。
阿衡迷糊了,掐了掐自己的臉,自言自語——“不疼,看來是做夢了。”
本來就知道自己感冒得極重,只想着言希入了夢中,看着他,心中莫名地歡喜。
拉住他的手,牽了牽,又撫了撫他的雙頰,軟軟的。
呵呵。
阿衡笑了,心中有許多話,想說,卻不曉得從何開口,只好看着他,不住地笑意溫柔。
言希認真地看着她,眉眼有了動容。
阿衡微微嘆氣——“噯,可見,我是真的很想你了,言希。”
垂了頭,眼眶有些發紅。
那少年開口,嗓子荒了許久,聲音嘶啞——“阿衡......”
阿衡揉揉眉心,笑了——“言希,你不要喊我的名字,這樣......我醒來,會不習慣的。”
雖然真的很想聽到,但是,寧願不要聽到。
她一直努力着,想和那個像孩子一樣擁有不完整靈魂的言希一輩子平安喜樂,如果此生,再妄想着言希親口喊她一聲阿衡,即使是夢中起了貪念,也是會遭天譴的。
阿衡想了想,推開他的手,閉上眼,淡了表情——“你還是,快些......走吧,以後,不要來我的夢裡了。”
脣角有些發苦,是兒時中藥的味道,現在記起,實在是難喝。
身旁一直是他淡淡的呼吸,清恬的,帶着窗外寒雪的冷薄。
一直未散。
她睜開眼,那個少年,看着她,後退了許多步,站在了遠處,眸中沉沉浮浮,像極嫩綠的茶葉在杯中氤氳。
“阿衡,我拼了命,才把皮諾曹打敗的.....”
這語氣,茶葉沉了杯底,沙啞着嗓音,帶了悲意。
他這樣說着,想起什麼,不安地睜大眼睛,帶了討好和刻意裝出的鎮定——“阿衡,你不喜歡我,我回去,把那個聽話的皮諾曹......還給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你不要生我的氣......”
漸漸微弱的聲音......
他垂了頭,軟軟的發沒了光澤,沉默起來。
漫漫微弱的哈氣,像是電流,瞬間擊破她的耳膜。
然後,潰不成軍。
她哭了,強忍着,連呼吸都無法順遂——“言希......";
伸出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滲出血,疼痛回到感冒後遲鈍的感官。
原來,不是夢。
她走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把他撞倒在地毯上,呼吸埋進白色的絨毯中,下巴幾乎要揉入他的頸間,壓抑許久的委屈,躁動起來。
言希手足無措,遭了突然的襲擊,後背有些疼痛,可是,聽到她的心跳,和他一同跳動着,酥酥麻麻的,終究,無力地垂下雙臂,沉默地仰望天花板。
緩緩地,落下的,是淚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只是胸口有什麼東西,滾燙的,不曉得如何對待方好。
“言希,我真的很討厭你。”阿衡咬牙切齒,嗅到他身上清甜的牛奶香味,含混,幾欲落淚。
言希瘦削的身軀微微顫動,可是,終究無話。
“下一次,你要是再敢生病,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再找到你。”
他愣了,輕輕閉上大眼睛,嘴角微微上翹,淡淡的心形,認真開口——“我會的。”
“你就不能說我以後再也不會生病了!”阿衡磨牙。
少年伸出修長的雙臂,緊緊地抱住她,後背痛得發癢,難以忍受——“好,我再也不生病了。”
那樣平淡的語氣,談論天氣一般。
她的聲音悶悶的,帶了鼻音——“你要是撒謊了,怎麼辦?”
問完,方覺不妥,這語氣太親暱,太哀怨。
言希笑了——“阿衡,我這個人一般不騙人。”
阿衡點頭,囔囔的鼻音——“是,你騙起人來一般不是人。”
她的感冒極重,全身軟綿綿的,剛剛竟然能把言希撲到,實在是匪夷所思。
“咳,言希,你的背不疼吧......”她臉紅了,理智重歸,在心中不好意思地對手指。
言希笑得狡黠——“女兒呀,我可以撲撲你,讓你感受一下突如其來的外星風暴。”
阿衡猛咳,嚴肅道——“我現在生病了,是病人,你要體諒!”
言希大眼睛中映着阿衡,含笑,帶了寵溺和揶揄——“我生病時,也像你這樣不講理嗎?”
阿衡眯眼,望着他——“你不記得嗎,生病時候的樣子?”
言希想起什麼,白皙的面龐有些發紅,含混回答——“除了一些片段,大部分不記得了。”
原來......不記得了呀......
“這樣呀。”阿衡站起身,微笑着,拉他起來“不記得也好。”
如若記得,知曉那句白首盟約,不要兒子,不要女兒,不要輪椅,不要全世界,只要一個人,言希又該是怎樣的尷尬......
她慎重忐忑說出的婚約,忽而感覺,像是人魚公主變成的泡沫,美麗而終於虛無。
一切,仿似又回到了一年前。
好吧,或許,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總之,言希呀,歡迎回家。
言希痊癒了,鄭醫生下了結論,眼睛很亮很亮。
他笑了,拍拍言希的肩——一定很辛苦吧,擺脫另一個自己。
言希斜眼——那個不辛苦,就覺得你們每次綁着本少扎針很辛苦。
鄭醫生汗——阿衡不是說你大部分的事都不記得了嗎?
言希擺手——老子也不知道爲毛,這段記得特別清。
鄭醫生.......=?=
辛達夷看到言希,就傻笑——美人兒,說句話。
言希拋了白眼——大姨媽。
辛達夷淚奔,撲向言希,痛哭流涕——他孃的,喊得好!再多喊幾聲!
言希嘴上罵着你丫又瘋了都十八歲的人了怎麼還是傻不啦嘰的,眸中卻是溫柔和縱容。
辛達夷只是傻笑,倆眼睛亮晶晶的。
言希眼紅了——辛達夷,你丫滾邊兒去,老子剛在我女兒面前掉了一缸鹽水,你別又招我。
身後,陳倦笑得花開無聲,攬住兩人。
“言希,歡迎回來。”
雖然你不回來,太陽依舊照常從東方升起,地球依舊轉動,但確實,有些寂寞呢。
言希笑,大眼睛流光溫暖,神氣非凡——哎哎,我就知道,你們離了我活不下去的。
沒有本少,連星星都不亮了吧。
忽而,想起什麼,言希挑眉——達夷,肉絲呀,今天你們請哥哥吃飯吧。
達夷橫眉——憑什麼呀,你生病我們整天擔驚受怕,怎麼着也是你請吧。
言希皮笑肉不笑——就憑你在我生病的時候,每天欺負我閨女!我告你,老子回來了,新帳舊賬一塊兒算。
陳倦撩了鳳目——那幹我什麼事,我對阿衡可是好着呢,每天噓寒問暖的。
言希拍案,唾沫亂飛——你丫趁老子病重,趁虛而入,勾引我女兒,還敢說沒犯錯誤?
肉絲抽動脣角——言家哥哥,你不會是裝病吧?
事無大小,鉅細靡遺,記得這麼清,阿衡爲什麼會說他不記得生病時的事了?
可見,當局者迷。
生病了,又不是失憶了,阿衡那個傻孩子。
溫家上下看到言希病癒,淚汪汪的,連放了幾掛鞭炮,一掃黴氣。
噼裡啪啦,轟。
放寒假回家的思莞在家門外,呆在原地,被炮嚇出一腦門子汗。
⊙﹏⊙,現在還沒過年吧......
他擡眼,漫天的霧氣,有美一人,倚在門框,凝視着某一處,眸光專注而溫柔。
他愣了,順着那人的目光,黑髮黑眸的少女蹲在不遠處,認真地捂着耳朵,山水明淨。
思莞腦中迅速閃過什麼,行李從手中滑過,重重地,落在地上。
倚在門框上的少年望見了他,含笑——“思莞,你回來了。”
整整一年,他未喊過他一句思莞。
思莞上了臺階,怔怔地,望向這個少年。
依舊的瘦削,依舊的高傲,依舊的靈動。
笑開了,依舊像個長不大的娃娃。
“言希。”他遲疑着,試着喊着他的名字,全身戰慄,無法動彈。模糊了眼眶,一瞬間卻又疑惑了,不知自己爲何捨得離開他。
言希站直身子,平淡暈開笑容——“阿姨唸叨半天了,說你怎麼還不回來。”
他,明明依稀在眉眼處清晰,卻又像極了陌生人。
思莞上前一步,言希上挑了眉,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阿衡站在遠處,眯了眼,霧氣中,這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是好看。
她嘆了氣,覺得自己患得患失,總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些她無法掌控的事。
思莞喜不喜歡言希,她說了算嗎?過去喜歡,現在喜歡,將來也許繼續喜歡,她想這麼多有用嗎?
她能告訴思莞你不要喜歡言希,你是男的,你和他一點也不相配嗎?
與其對思莞說,還不如對自己說。
溫衡你不要喜歡言希,你是女的又怎麼樣,你是女的就和他相配了嗎?
搖了搖頭,去掂思莞的行李,拂去上面的炮灰。
思莞似乎有許多話想說,靜思了,卻不知從何說起,只看着言希,目光深澀。
言希心思百轉千回,緩了神色,笑着拍拍他的肩——“大學好玩嗎?漂亮姑娘多不多?”
思莞敷衍——“嗯。”
言希語重心長,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鬍子——“小夥子,有喜歡的嗎?”
思莞靜靜看着言希的眉眼,那樣好看,卻沒聽清他問的什麼——“嗯。”
言希賊笑——“這話你敢說,小心林彎彎和你拼命!”
思莞笑,低頭,將手插進風衣口袋,不疾不徐——“我早就和她分手了。”
言希楞,腦海中浮現出一些零碎的畫面,怕戳到發小心窩子,咳了一聲——“那啥,有一句話怎麼說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思莞低聲——“你找到芳草了嗎?”
言希微笑——“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思莞擡頭,眸子是陽光的和暖,脣角兩個大大的酒窩——“沒什麼,我說,言希,和我一起上Q大吧。”
言希繼續微笑——“我的成績,你是知道的,耽誤了一年,Q大肯定沒戲。”
思莞皺眉——“這個倒沒什麼大妨礙,爺爺手裡每年都有三個Q大推薦名額,本來就是給我們留的。只是,你非得今年考嗎,爲什麼不緩一緩,畢竟這麼多的知識......”
言希雙手背到後腦勺,含混回答——“少了一些熟悉的人,高中會很無聊呀無聊,大姨媽肉絲小變二胖大貓......”
思莞喃喃。達夷,陳倦,拉拉雜雜,班上的哪一個都提了,哪一個都說了,卻獨獨漏了一個。
是太不重要忘了,還是太重要刻意不捨得說。
思莞眯眼——“言希,你的病,爲什麼忽然好了?”
言希伸手,有些費力地扒圍巾,結果被瞪了,不遠處,有個姑娘死死地盯着他的手,他訕訕,放下手——“會很忽然嗎,我一直都在努力和皮諾曹掐架來着。”
少年想了想,越說越興奮,吹得唾沫亂飛——“那個傢伙,老嚷着鼻子疼,完全破壞了本少的優雅美麗形象,我本來心底善良,想着讓讓‘他’,結果‘他’太弱了,不禁打,大家又強烈呼籲着我回來,於是,我就回來了昂。”
思莞笑,微擡下巴,帶着瞭然和淡淡的悲哀。
哪個大家,到底是哪個人,每一天,不厭其煩地喊着言希言希,連睡夢中都未曾忘記,殷殷切切,溫暖認真。
他曾經被自己的親妹妹打敗,狼狽逃走。
那個姑娘,曾經幾度忙碌累到虛脫,連睡夢中都喊着言希。
言希,言希,言希,言希,言希......
然後,他親眼看着,那個晃着七連環的少年忘記晃盪他的七連環,輕輕跪坐在她的身旁,笑得純稚,歪頭,淺淺,虔誠地吻上她的眼皮。
他親眼看着,那個少年,託着腮,嘴巴張張合合,依依呀呀發不出音,不停地練習着,那樣努力辛苦,只有兩個字。
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