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斌閉目靜了一會,看了眼手錶,準備出去開庭。他的心中向來有一筆賬,並嚴格執行,事業優先,那就得事業優先,可天意弄人,偏偏愛上了她……
這使得他既果決,又彷徨。
路璐坐在顧問單位的辦公室裡,同樣無比彷徨着,悔的腸子快青了。
這是一家服裝銷售公司,業務主要靠網店,聽上去像是小打小鬧的小公司,面上的辦公場地也不大,只有七八個左右的員工,而實際上控股的服裝加工廠效益驚人。
這跟人一樣,是不可貌相的。
爲表示誠意和親密感,她來之前,先去附近的水果店買了些當季的水果。但一踏進辦公室的門,她即爲買水果的舉動後悔了,辦公室李主任上下打量那水果的表情,有那麼一絲的嫌棄,被她敏感地捕捉到了。
也是哈,人家在這樣的單位上班,收入能低麼,會在意這點水果。
還有,自己可是靠專業能力謀生的律師,當什麼舔狗啊。她小馬過河試探人世的第一步,貌似失敗了,沒討好人家,倒討壞了。
“路律師今天過來,是有事?”李主任不帶情緒地問道。
“沒什麼事,我正好在附近辦事,來看看李主任。”
李主任發出輕微的嗤聲,路璐如坐鍼氈。他是一個謝了頂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七左右,衣着簡樸,每回見他,他腳上都是一雙黑色千層底布鞋,眉眼謹慎嚴肅,帶着對生活日常極度細緻和斤斤計較的神情,是那種去菜場買半斤青菜也要討價還價的樣子。
但李主任在公司裡的權力是很大的,一個辦公室主任,管內勤,管人事,也管財務。
所以路璐一直懷疑李主任和公司的控股人是三代以內血親關係,看在錢的份上,不能跟他一般見識。
“我給你倒杯水。”李主任說着,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般情況下,主人對來客當真客氣,是不會只口頭上說“倒水”,讓行動慢於言語的。
他做做樣子,路璐不得不起身推辭和表達謝意,最後還是自己到飲水機邊上拿了個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白開水。
頗有自取其辱的意味,也騎虎難下。
路璐隱隱地猜測爲何李主任對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之前王欽銘向他做引薦的時候,他的臉上寫滿了欣賞和肯定。雖說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但轉臉悶頭一棍子幾個意思,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再說他們公司裡的法律事務,但凡他們開口,她每回都勤勤懇懇地辦理,付出的勞動並不辜負所獲得的報酬,路璐越想越不對勁,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李主任道:“路律師現在還跳舞嗎?”
路璐心裡一驚,“跳舞”,什麼跳舞,她可是律師。考慮了半天,想着他可能指的是去年在這家公司的尾牙上,她在遊戲環節跳了一支拉丁舞。而她的舞技純屬業餘水平中的業餘水平,還是路同舟的一位朋友興致來潮時教她的,也就外行人看着還順眼,只能劃入氣氛組。
路璐尷尬地應道:“呵,呵,李主任說笑了。”
李主任笑着,默不作聲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那杯子其實是一隻罐頭瓶子,口大得很,他一張嘴,半張臉都塞到了瓶子裡面,像頭牛。
幾秒鐘後,這頭牛說了句頂她心窩子的話:“代老闆很喜歡多才多藝的女青年啊。”
路璐一頭霧水,代老闆,哪個代老闆。
她張張嘴,尷尬的表情倒讓李主任挺受用的,他笑道:“王欽銘最近和代汝走得很近啊,怎麼,沒帶上路律師一起去獻殷勤?”
“李主任,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王欽銘帶你見過代汝了吧?盛華公司的高層管理,你見過了吧?”
路璐老實地點點頭。
“前段時間我們惹上了一個侵權官司,按道理是要交給路律師辦的,但我們老闆吩咐給別的律師辦了,你說這事弄的,不好意思了啊路律師。不過說句難聽的,像王欽銘那樣做律師的哪還有良心,無利不鑽。”
路璐搖擺在聽懂和沒聽懂之間,有一點非常明確,這家單位下一任的法律顧問她肯定是做不成了。
仰頭瞟向窗外,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做這個舉動,或許在極力去維持正常的呼吸,也或許是爲了不讓難堪的淚水落下。
窗外有棵茂盛高大的柚子樹,枝丫上結滿了拳頭大小的柚子。
樹上會有螞蟻吧,跟她一樣,微小到沒人注意,卑微到隨便阿貓阿狗的,一腳就能把她踩死。
無需再撐下去了,起身草草地告別。
李主任還在虛僞地叨叨叨:“當律師千萬不能逞強,有多高的水平辦多大的案子,路律師可要站對隊伍啊,你還年輕,以後那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還站對隊伍,去他的株連九族。
路璐逃到公交站臺,天知道她現在有多想見到付甜甜和崔銘生,多想緊緊抱住她們。
撥給崔銘生的電話被微信進來的叮咚聲打斷。
微信是邱斌發的,附帶一張擺在她辦公桌上的咖啡照片。他說去法院開庭,從網紅咖啡店買了咖啡請大家喝,知道路璐愛喝拿鐵,特地給她帶了杯特色的熱拿鐵。
他問路璐去哪了,今天下午她又沒案子要辦,怎麼一直不見人影。
路璐沒看完他發來的一長串內容,就把這條微信刪了。刪了後發現昨天晚上他也給她發過微信,問她怎麼還沒到家,人在哪裡。
哎,他真的不是一般的愛管閒事。
頓時一股腦的悲憤傾瀉而出,然而,給崔銘生連打了兩個電話,崔銘生都沒接,路璐的怒火也快熄了。在社會裡跌爬滾打這麼多年,社會經驗沒長進,不受人待見的次數卻並不少啊。
漸漸的,平復情緒需要的時間越來越短,人也越來越佛系。
要不是被路同舟的“追債”壓着,甚至覺得這輩子就這樣吧,別掙扎了,反正爛泥扶不上牆了。沒背景,能力不大,也沒對象,一個人渾渾噩噩地過吧。
崔銘生的手機正放在辦公室裡,她人在單位的會議室。
今天的會議內容對她來說至關重要,推薦選舉一個處室的負責人,誰若能當選,那就是從“科員”變成了“副科職”幹部。
會議室前排坐着組織部的領導,她的同事們正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選舉投票,計票的環節。黑壓壓的人羣雅雀無聲,崔銘生緊張的心快跳出來了,緊張是源於她對這個職位的“覬覦”。
而她的“覬覦”也並非異想天開做白日夢,在這個單位工作快十年了,勤懇踏實,從不抱怨工作的苦和累,和領導同事相處的也很融洽,爲人得體,處事有分寸,就像付甜甜說的,沒人不喜歡那麼惹人愛的崔銘生。
她外柔內剛,從小被教育好好讀書考第一名,書讀得並不差,卻在高考時失利了,被調劑到後來就讀的二本院校裡。即便在這個不怎麼樣的學校裡,她也從沒放棄過追求,室友們逃課,她不逃;大家都在談戀愛,她不談,用實際行動踐行着“讀書是學生的本職”。
從學校到工作崗位,在崔銘生的內心深處,她一直是以一個“好學生”“好下屬”“好同事”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的,並不甘心一輩子渾渾噩噩,混吃等死,一事無成。
如今年紀不算小了,在三十五歲之前沒解決“副科”,往後再想提拔就難了。
她的同事開始唱票,聽完所有人的票數,崔銘生把自己的指甲摳破了,她再次落選了。
“小崔,有份總結材料明天上午要用,你今天下班前能弄好嗎?”
出了會議室,坐在電腦前還未緩過神, 她的處長遞過來一份文件。
“嗯,汪處,我一寫好就發給你。”
“辛苦你了。”
被稱作汪處的人微笑着放下文件,走了。崔銘生強忍住傷心,打開文件翻看,這份總結材料不好寫,要收集大量的數據並做分析,現在已經快四點了,依照她認真的風格,下班前肯定寫不完。
而周安今晚就要離開,在她走之前,崔銘生還想跟她見一面。
匆忙在路璐發來的,約她明天一起吃午飯的微信下回復了一個“好”,便開始着手心無旁貸地寫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