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畫的唄,我畫了她的裙子,她就畫我的裙子。”
“她是誰啊?叫什麼名字?你平時就用‘她’來稱呼班上的同學嗎?”
雪兒不回答,格格地笑。
“雪兒,媽媽平時都怎麼交代你的,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不可以欺負別的小朋友,要跟大家做朋友,你忘記了嗎?”
雪兒仍是光笑,拽着崔銘生的胳膊一蹦一跳:“媽媽,媽媽,你說話的樣子好好玩啊。”
崔銘生弄不懂雪兒在窮樂什麼,看不明白女兒明明做錯了事,還哪來的興奮勁。
“請問你是周雪兒的媽媽嗎?”一個年輕的女人走過來問道,手裡還牽着一個小女孩。
崔銘生猜到了她們是誰,應道:“你好,我是。”
“我是沈希希的媽媽,今天希希用蠟筆把雪兒的裙子畫髒了,真是對不起,我替孩子向你們道歉。”
“不,不,是周雪兒有錯在先,應該是我們說對不起纔對。”
年輕的女人對小女孩道:“希希,跟阿姨和雪兒道歉。”
沈希希乖巧地垂眉低眼:“阿姨,我不該把雪兒的裙子弄髒了,希望你不要生氣,對不起。雪兒,我不應該用蠟筆畫你的裙子,希望你原諒我,我們還是好朋友。”
不僅口齒伶俐,說完後還朝兩人鞠了一躬。
崔銘生趕緊拉過雪兒道:“快跟阿姨和希希說對不起。”
沒料雪兒頭一甩:“哼,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纔不道歉呢”,竟跑了。
不怕自己比別人差,就怕自己的孩子跟別人的孩子比,崔銘生又氣又羞,只得向母女二人賠不是:“真是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沒事,沒事,孩子嘛。”
“那希希換下來的裙子,我拿回去洗了吧?”
“不用了,我已經讓司機送去幹洗店了。”
崔銘生尷尬地笑,年輕的女人跟她告別:“雪兒媽媽,我們先走了,再見。”
沈希希揮手道:“阿姨拜拜。”
“拜拜,你們慢走。”
崔銘生跟隨她們向前走了幾步,以示對她們的歉意和尊重,目視着二人出了幼兒園的門,停在門口的一輛車上下來一個人,伺候母女二人上車。
等汽車揚長而去,崔銘生返回到雪兒身邊,雪兒跑到了人造沙地裡,一個人蹲在那用挖沙工具玩沙子。崔銘生不再說什麼,坐在一個乾淨的石階上,望着女兒把沙子挖到小推車裡裝滿,倒出來,再裝滿小推車,再倒出來,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兩個動作。
雪兒看見崔銘生來了也裝作沒看見,深低着頭,懷揣着大人們猜不出的孩童心思,或許出於母女間的心靈相犀,崔銘生感覺到了雪兒的不快樂,她因此也莫名變得惆悵起來,疲憊,精疲力盡,無力感。
沙地靠近一個居民小區,用一道高高的柵欄相隔,這個季節柵欄邊開滿了格桑花、月莧草之類的草花。有個媽媽領着和雪兒年紀相仿的小女孩在賞花,小女孩的問題很多:媽媽,這是什麼花?媽媽,這個花明年還會開嗎?媽媽,我能撿一個種子嗎?
小女孩問一句,她媽媽答一句,她笑一下,再問一句。
崔銘生移開目光,如坐鍼氈,她們的沉默映襯着別家的母女特別的其樂融融。
崔銘生沒體會過一個母親能了無心事,滿臉春光明媚的樣子,但她從同事那、朋友那聽說過一個能借助到很多外力的母親的生活狀態。
她不羨慕,她是怕活在驚弓上的自己影響到了孩子,這種想法叫她走進了自我譴責的死衚衕。
“雪兒媽媽,雪兒,你們在這呢。”
崔銘生扭過頭,是雪兒的老師,站起來剛想開口,老師做了個噓的手勢,輕聲道:“讓孩子一個人玩會吧,我正好跟你聊兩句。”
兩人走出十米開外,保證雪兒仍在她們的視線裡,老師開口道:“希希媽媽是我們園的志願者媽媽,比較好說話,希希今天穿的那條裙子是她爸爸給定製的,挺貴的,好在希希媽媽不介意,我們私下裡說說,你也知道現在有的家長……”
“我知道的老師,雪兒太頑皮了,讓老師們費心了。”崔銘生心知肚明,今天又不是第一次來做賠禮道歉的事,只不過以前每次來的關注點都在儘快處理完“糾紛”上,和老師沒單獨談過。
老師笑起來:“雪兒媽媽也是通情達理,其實希希做得也不對,我和她媽媽都批評過她了。”
“主要原因還是在雪兒,我看希希挺乖一女孩,要不是雪兒把她那麼貴的裙子弄髒了,她也不會畫雪兒的衣服的。”
“你們雙方家長都不介意就好,我們老師以後也會多加註意的,其實今天麻煩媽媽過來,除了這件事,還想跟媽媽聊聊雪兒最近在園的情況。雪兒媽媽,你知道我們平時室外活動時,雪兒是什麼樣子嗎?”
崔銘生有點茫然,老師道:“我們平時發在班級羣裡的照片,媽媽是不是也不大看的?”
老師說得一點沒錯。每天到了下午一點多鐘的時候,孩子們都睡覺了,老師會在班級微信羣裡集中發一些當天的活動照片,崔銘生基本是不看的,要看也是草草地掃兩眼,沒往心裡去。
且不說一點多正是下午剛上班的時間,她還一直覺得這些擺拍的照片,肯定是挑孩子好的一面發的,浪費時間去研究有什麼意義呢。不,這些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崔銘生就不是一個在單位裡還時刻牽掛着家裡事的母親。
在崔銘生默認的表情裡,老師道:“班級室外活動的時候,雪兒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在玩,就像今天這樣。”
“是因爲雪兒老是搞惡作劇,沒有小朋友願意跟她一起玩嗎?”
老師搖頭道:“孩子還小,打打鬧鬧很正常,沒有誰排擠誰這一說,是雪兒不願意跟別的小朋友玩。每次要兩人合作玩的遊戲,雪兒都不願意找小朋友一起玩,老師給她安排小朋友,她也不要,媽媽如果看了我們每天發的照片,就能發現別的小朋友都是兩兩分組一起,而雪兒是和老師搭檔的。”
崔銘生啞然:“我還以爲她是一個開朗外向的孩子,看來是我還不夠了解她。”
“孩子成長過程中,性格、脾氣各方面發生變化是正常的,媽媽也不要太焦慮,只是感覺到你和雪兒爸爸工作應該比較忙,像平時學校裡組織的活動,雪兒要麼不參加,要麼是爺爺陪她來,孩子還是很需要父母的陪伴的,假如你們能在工作之餘多抽出點時間陪陪她,我想雪兒會很高興。”
“是,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崔銘生反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