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的夜,只聽到風吹葉搖的聲音。
筆墨幹了,楚陌景收好放在旁邊,看了看阿九,搖頭道:“我也不知。”
“怎麼會?”阿九眨了眨眼睛,奇道:“師父分明最疼你了,怎麼什麼都不告訴你?”
楚陌景沉默了一會兒,淡聲道:“正因如此,他纔不會告訴我。”
阿九一怔,忽而瞭然,谷主雖然時而瘋瘋癲癲的,但卻真的很疼徒弟,尤其是楚陌景……但就因爲太在乎,所以不想讓徒弟被那些沉重的事情所困擾,大概在谷主心裡,只希望大徒弟來去無憂,一生順遂。
想到這裡,阿九心中就酸酸的,師父所揹負的,定然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沉重許多。
“不用多想,”楚陌景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只做該做的便好。”
師父不願說的,他從來不多問,但若卻憂谷出事,他必然會擋住前面……楚陌景從來不會像旁人那般心有千結,他只明心見性,劍指本心。
阿九輕輕嘆了聲:“世間紛擾,十丈軟紅,師兄卻永遠皓如明月……讓我如何是好?”唯有星光璀璨伴於月旁,可是她無法擁有星光的萬分之一明亮。
楚陌景其實不明白阿九爲何總是妄自菲薄,在他看來,沒有人是完美的,他也不是。阿九縱然有許多缺點,卻無傷大雅,她待他之心至真無垢,待師父紀恆等人亦是尊重有加……楚陌景很早就察覺,這個曽淪爲乞丐的小姑娘不如表面那般乖巧,可他常常想,知道感恩的小姑娘心怎麼會壞呢?
阿九是任性,可楚陌景不怪她,他只心疼她,心疼她幼時的遭遇,心疼她心裡藏了許多說不出口的事……可她不想說,他便不問。
作爲師兄,他願意縱容小師妹,如今明瞭他對她的感情遠不止師兄妹的情誼,自然更不會逼她。
阿九拉着他的手臂搖晃,歪頭重複道:“師兄讓我如何是好?”
楚陌景垂了垂眼,脣邊漫過淺淡的笑意:“你安分些就好。”
阿九:“……”她純潔的師兄什麼時候也會這樣噎人了?
瞧她一臉鬱悶的表情,楚陌景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阿九微擡下巴,哼了一聲:“師兄,我心口堵得慌,你快來親我一下!”
楚陌景手指往下又捏了捏她的下巴,“這麼晚了別胡鬧,回去吧。”
阿九按住他的肩膀,笑得不懷好意,活像是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師兄,你現在武功可是被封住了!”
“所以呢?”楚陌景好脾氣的順着她的話。
“所以……大師兄快乖乖躺好,任小師妹調戲!”阿九摟着他脖頸,似嗔非嗔。
楚陌景伸手一彈她的額頭,“沒大沒小。”
阿九不說話,笑吟吟的看着他,指了指嘴脣,楚陌景便俯首去親她,輕柔得像是雪花落下,涼潤,幽淡,一如他的人。
前世追不到的背影,今生最親近的師兄……因爲如此,阿九心中的恨,心中的怨都被一一撫平,只要楚陌景在,她再也不會陷入仇恨的沼澤,而能夠清醒的看待一切,清醒的去解決一切恩怨。
夜深人靜的時候,最溫柔的纏綿,此刻阿九心裡寧靜的不可思議。
“師兄,其實今天我很高興的。”阿九趴在楚陌景懷裡,一臉乖乖的表情,細聲細氣的說話,“你那麼直接的說喜歡我啊……”
“在北郡我也說過。”
阿九撇脣,“你說一百遍後再說一百零一遍,我還是喜歡聽!”
楚陌景:“……孩子氣。”
“纔不是,”阿九嘀咕了一句,隨即想起什麼,忽然道:“師兄,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
“你問。”楚陌景示意她直言。
阿九眨眨眼,低聲道:“師兄,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的爹孃啊?師父也沒提過……這麼多年,我看你一直呆在卻憂谷也沒回過家吧。”
楚陌景聞言卻是怔了怔,似乎不知如何說這件事,斟酌了片刻,才告訴她:“我從未見過我的父母,只是從師父口中得知……師父說,當年我出生後,我娘元氣大傷,有性命之憂,我爹便帶她去找一位傳說中的前輩救治了。他們將我託付給師父,但是一走便杳無音信了。”
阿九一聽就有些狐疑,因爲谷主這番話未免漏洞太多,先不說天下奇藥所在首推神醫谷,就是去找某位前輩救治,可爲人父母的怎麼狠得下心,這麼多年都不回來看看兒子?
想着,阿九就詢問:“師兄沒懷疑過嗎?他們一直沒回來看過你……”
因爲顧及楚陌景的心情,阿九說得比較委婉,誰知楚陌景卻平淡的說道:“如果他們還活着,那必然是有苦衷,如果他們死了,那便是師父的一片苦心,我又何必拆穿?”
他語氣這般波瀾不驚,不僅僅是因爲他生性淡漠,還是因爲谷主這麼多年來有意淡化他父母的痕跡。楚陌景懂事起父母就不在身邊,活了快二十年也沒人在耳邊唸叨,對於父母的存在其實很模糊。
阿九想到她的前世,曾經年幼時的她對於親人卻是那麼的渴求,因爲作爲小乞丐的時候,總會看到一個個同齡小姑娘被父母捧在掌心,如珠如寶的對待……所以纔會心生羨慕和憧憬。
楚陌景看到她表情複雜,有些惆悵,卻誤會了:“你若想找你父母,我陪你去。”當年裴子緒找到阿九想接她回去,卻被阿九拒絕了,時至今日,阿九已長大成人,若她再想回去,楚陌景是不會阻止的。
“這些事以後再說吧,現下最要緊的,還是幫師兄解決掉魔血這個隱患。”阿九搖頭,笑了笑。
楚陌景揉揉她的髮絲,沒再多言,心中卻是想着,若有機會,還是要陪阿九去見一見她的父母的……依他的通透,又怎會看不清楚阿九對此還是有心結的。
只是想到當年的裴子緒,不知阿九的父母又是何等人物。
阿九偏頭看了看窗外,驀地垂下眼眸低笑,明月生於夜空,而星光常黯,其實常伴明月身旁的該是那永寂的黑夜纔是。
翌日,衆人齊聚茶館的包廂,等着柳雲笙的消息。
謝修眀原本跟此事沒多大關係,只是他死皮賴臉的跟着,還不把自己當外人,楚陌景不開口,阿九跟祁少陵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阿九姑娘,”謝修眀一雙夾帶桃花的眼睛時不時的打量阿九和楚陌景,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不勞你費心!”阿九猜想昨夜她出門去找楚陌景的動靜恐怕瞞不過謝修眀的耳朵,便不動聲色的回了一句。
楚陌景默不作聲,祁少陵卻皺起眉頭,不着痕跡的瞥了眼謝修眀,心道這人對寧九卿這麼殷勤,不會真想跟跟師兄搶人吧?
宋若詞自從下了納蘭漪的船後,就一直跟祁少陵在冷戰,此時就悠閒的喝茶。
謝修眀把在場之人的臉色盡是眼底,忍不住就想笑,他伸手在阿九眼前一晃,不知從哪就變出一朵漂亮的花來,上面還沾着幾滴露水,謝修眀就逗弄阿九:“小姑娘,送你的。”
阿九無語,謝修眀是不是當紅娘當上癮了?有句話叫過猶不及,她可不想引起師兄誤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沒聽過路邊的野花不要採嗎?”阿九輕哼,“不要。”
楚陌景擡了擡眼,目光落到那朵花上,白中帶粉的花瓣,花蕊中一點硃紅,被綠葉一襯,還真是難得的雅緻,由此可見,其實謝修眀還是很會討女孩子歡心的。
“真不要?”謝修眀故意拿着花在阿九眼前晃,“這可不是野花,而是隻生長在千層塔的奇花,喚作‘硃砂’,能讓小姑娘變得越來越漂亮喲!我可是特意跑了一趟摘回來送你的……”
阿九白了他一眼,這傢伙真當她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那麼好哄啊!
謝修眀拿着花晃啊晃的這時,楚陌景卻順手從他手裡抽了出來遞給阿九,也不看謝修眀,很自然的說:“拿着吧。”
阿九眨了眨眼,撲哧一聲笑彎了腰。
謝修眀嘴角抽搐,指着楚陌景怒道:“借花獻佛不道德!”
楚陌景:“嗯。”
“……”謝修眀扳手腕:“小子,你想找揍嗎?”
他話音剛落下,突然門開就了,柳雲笙一推門就看到其他人都坐着,唯有謝修眀站着活動手腕,一副流氓要打人的兇狠樣,他:“……”
更巧的是,柳雲笙不是一個人來的,跟他一道來的還有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那老者身材挺拔,精神奕奕的模樣,一雙犀利的眼睛掃過衆人,平生一股逼人的氣勢,猶可見年輕時的風采不凡。
“老夫還奇怪雲笙的朋友怎麼會想到跟老夫打聽事情,原來是你這小輩搞的鬼,”老者冷哼一聲,宛如平地一聲炸雷:“小明子,你師父那老鬼閉關了,你以爲就沒人管得了你了?”
說着,老者很嫌棄的又添了一句:“瞧瞧你那德行,邱老鬼還以你爲榮,依老夫看,你哪點比得上我家雲笙?”
年紀大了的老人家,啥都不愛比,就愛拼自己家的小崽子,比如謝修眀他師父,又比如柳雲笙的這位祖父。
沒法解釋的謝修眀:“……”
無辜躺槍的柳雲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