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祁少陵
晚間烏雲蔽月,樹影參差,幾聲蟬鳴擾得人心煩意亂,正如此刻祁少陵的心情。
他呆在這裡已經三天了,四周空蕩蕩的都是牆壁,從一開始的大喊大叫到現在的沉默,祁少陵蹲在角落,眼睛紅腫,看上去可憐兮兮,委屈的無以復加。
說起來,祁少陵的身世也挺悲催的,他娘是卻憂谷出去的女弟子,跟人墜入了愛河,懷了祁少陵才知道對方竟然是晉國皇帝,皇帝嘛,都有一羣妃嬪,祁少陵的娘心碎了跑回谷,鬱鬱寡歡,卻一直在關注着那人的消息,將近臨盆的時候忍不住溜去見晉國皇帝,結果正遇上有人行刺,她以命相救受了重傷,生祁少陵的時候就死了,臨死前懇求谷主收祁少陵爲徒。
谷主一開始沒答應,把祁少陵送去晉國皇宮交給了皇帝,可沒過幾天,皇帝就張貼了皇榜說祁少陵病危了。皇宮那根本就是吃人的地方,一個嬰兒就算有皇帝的庇護那也躲不過各種明槍暗箭,皇帝放下了面子把祁少陵託付給了谷主,谷主想想這孩子母親臨終前的懇求,終究還是不忍心,就收他爲徒了。
從一開始谷主就沒隱瞞,在祁少陵懂事的時候就告知了他身世,把話挑明瞭,回不回去隨他自己。祁少陵哪懂得大人那些愛恨糾葛,他就覺得自己爹不疼娘不愛,師父又不太管他,其他小孩子都是羨慕他成爲谷主弟子或者嫌他蠻橫霸道……只有大師兄會管他,他做錯事的時候,生病的時候,學不會功夫的時候,都只有楚陌景在。
最頑劣的小孩子,各種惡作劇都是爲了引起注意……可是,寧九卿來了。
祁少陵討厭那個丫頭,因爲大家都喜歡她,他不明白,就因爲寧九卿是女孩子嗎?
門外傳來聲響,祁少陵以爲又是送飯的人,可是他眼角卻瞥到了雪白色的衣襬,下意識的擡頭,就對上了楚陌景平淡的視線。
“大師兄……”祁少陵喃喃叫了一聲,回過神來又憤憤的轉過了頭,偏心的大師兄最討厭了!
楚陌景看了看他,微不可察的輕嘆,“知錯了嗎?”
“我討厭寧九卿!”祁少陵魚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她比你懂事多了。”楚陌景伸手去拉他,“起來。”
祁少陵看到伸到他跟前的手,動了動嘴脣,還是沒出息的抓了上去,眼淚嘩嘩的掉:“爲什麼你們都喜歡她,連師父都會對她笑……你們都偏心。”
楚陌景淡淡道:“就是偏心她。”
祁少陵:“……”他突然生無可戀,好想轉身去撞牆啊!
楚陌景拍拍他的頭,忽然拔劍出鞘,祁少陵被劍光一閃,只看到他身影在閃動,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楚,最後一氣呵成地回劍入鞘,就在那一剎那,牆壁上多了幾行字跡:我輩習武之人,當心存俠義,憐惜弱小,心懷天下……立於世,有所爲有所不爲。
正是谷中第一條訓示。
“你是男子漢,跟自己師妹較什麼勁?”楚陌景冷冷淡淡的說道:“她受的苦不比你少,當日你那般折騰險些害她性命……反省三日,還不知錯?”
祁少陵呆呆的望着牆上的字跡,吶吶開口:“有……有這麼嚴重嗎?”
楚陌景平靜的看他一眼,祁少陵頓時有點懵了,他雖然討厭阿九,卻從未想過要她死,最多就是惡作劇罷了……他從來不知道,一念之差,會有這樣的後果,如果不是楚陌景及時趕到,那個丫頭是不是就……
一想到這裡,祁少陵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日後行事,當牢記谷訓,引以爲戒。”楚陌景道。
祁少陵看着幾行字,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漸漸變得堅毅起來,緩緩點了點頭,生來坎坷的晉國皇子,或許在這一刻才真正的開始成長起來。
“大師兄,我想……我想跟那丫頭道個歉……”祁少陵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很彆扭,特別不自在。
楚陌景眼中終於出現了淺淺的暖意,“來。”
雲破月來,靜影沉璧。
走出來時,祁少陵就看到阿九拎着什麼東西在那邊站着,他偏頭問:“她怎麼……”
“她跟我一起來的,沒進去。”楚陌景走過去接過阿九手上的東西,遞給他,祁少陵一看,竟然是食盒。
“這是……”祁少陵古怪的開口。
阿九笑眯眯的說:“給你的。”
祁少陵身子一僵,半響道:“那天……對不起。”
“沒事啦,我已經忘了哦。”阿九眨着眼睛,默默的在心底添上一句,纔怪,小女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是祁少陵一聽,頭垂得越發低了,楚陌景看了看他們兩個,微微點頭,“走吧。”
阿九瞥了眼祁少陵,跑上去拉着楚陌景的手,偏頭在說着什麼,笑容十分燦爛,祁少陵撇着嘴,嘆了口氣,默默跟了上去。
翌日,阿九開門一看,就看到祁少陵站在門外邊等她,一夜的時間好像已經讓他恢復了,表情跟之前一樣蠻橫,見她出來,不耐煩的說:“真慢!”
“又沒讓你等我!”阿九攤攤手,無辜的從他身旁走過。
到了練武場的時候,其他弟子都很驚訝,祁少陵竟然還願意跟阿九一起走?他們還以爲祁少陵出來的第一天就要找阿九麻煩呢,現在看來,小霸王是有轉好的跡象?
誰知這念頭剛過腦海,就見祁少陵惡狠狠的掃了一圈:“看什麼看,你們沒事做啊?”
衆人嘴角一抽,果然,一點都沒變。
“喂,面壁三日的滋味怎麼樣?”陳蘿蘿面帶譏笑的走了過來,抱臂瞥向祁少陵。
祁少陵沒好氣的反擊回去:“要你管啊,醜八怪!”
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被罵醜八怪無疑是點了炸藥桶,更何況是自尊心過剩的陳蘿蘿,“你!你說誰醜八怪?”
“當然是你了,這谷裡就屬你最醜!醜八怪!”祁少陵跟陳蘿蘿一直不對盤,兩人互看不順眼是一回事,還有就是陳夫子總是藉口祁少陵功課不好給他佈置了一堆任務,所以在阿九沒來前,祁少陵最討厭的就是陳蘿蘿。
陳蘿蘿一聽,跺腳,氣急敗壞的脫口道:“你,你這個……娘娘腔!”
“你找打!”祁少陵怒氣衝衝的就要伸手去推她,忽然想起什麼,動作一頓,狠狠瞪了她一眼,竟然沒下去手,而是憤憤的走到另一邊去了。
這回換陳蘿蘿驚訝了,她碰了碰阿九,“祁少陵今天怎麼有點不對勁啊?大師兄跟他說什麼了?”
“……不知道。”阿九搖頭。
“騙誰啊,聽說大師兄對你可好了,你不知道誰知道?”
阿九指指祁少陵:“他知道啊。”
陳蘿蘿:“……”
“不說就不說,誰稀罕,哼!”陳蘿蘿不屑地甩手走開了。
阿九覺得這小姑娘拉仇恨的本事太強了,明明長得挺討喜,也挺有擔當的,可那副倨傲的模樣……連阿九都手癢得想抽她,難怪咚咚天天要跟她掐架了,紀恆什麼眼光啊,還性格好?嘖嘖,阿九頓覺無法理解紀恆的想法了。
在練武場的時候,阿九會注意到有些年紀稍大些的弟子已經不在練基本功了,拿着刀槍棍棒耍得天花亂墜,看得一旁蹲馬步的小鬼們都在流口水,阿九看了看,默默的收回視線,一看就是故意炫耀的,水平太爛了。
早課的時候,陳夫子也不太敢明目張膽的針對阿九,就像對付祁少陵那樣佈置了一堆任務給她,美其名曰:開小竈。
楚陌景知道後,先是沉默,然後給她開起了真正的小竈,每天晚上都會教她念書認字,阿九是既痛苦又高興,痛苦的是明明她都會的東西還要裝作不懂再學一遍,過程之折磨可想而知,但每次看到楚陌景認真教她的側臉時,所有的折磨又都化成了難言的歡喜。
當阿九再一次走神的時候,楚陌景都有些無奈了,擡手輕輕敲了下她額頭:“認真寫。”
阿九手一顫,墨水不小心濺到了別處,好好的一張宣紙又報廢了,她偷偷瞧着楚陌景的神色,然後放下筆撲過去拽着他的手臂,使勁晃悠:“師兄,我不想寫了……”
楚陌景這時候就深深覺得苦惱了,小姑娘懂事起來乖巧得能讓人心都化了,但她撒嬌耍潑的功力也不是一般人消受的起的,他還記得剛遇見阿九的時候,這小丫頭那怯怯的模樣,哪像現在,越來越膽大了……
“師兄師兄師兄師兄……”阿九摟着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湊到他耳邊不停的唸叨。
楚陌景怕她摔着,擡手抱住,捏了捏她臉頰,冷淡道:“下不爲例。”
阿九使勁點頭,然後舔着嘴脣笑,下不爲例?呵呵,師兄永遠這麼天真啊……
夏去秋來,秋去冬降,一轉眼,已是三月桃花開時,谷裡紛紛揚揚的落了一地的花瓣,孩子們在桃花林裡嬉戲玩鬧,笑聲似銀鈴般響起。
草木抽出新芽,散發着勃勃生機,在這樣萬物初始的季節,一場攸關阿九命運的考覈也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