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吃醋

可兒自從跟隨方河學畫,自學進步不少,特別在人物神態畫間佈局方面,學到不少。這一天,他畫了一張他母親的畫象,送給方河看,方河點點頭說:“很好,你的畫技已經到家了,以後不需要跟着學了。”說着提筆在這畫的雙眼上各添了一點點,說:“去吧,送給你母親看看。”可兒果真取畫送給母親看。野山水打開畫對着鏡子比了比,說:“畫得還真象,沒想到你的畫技進步這麼快,走,我帶你去感謝一下方先生。”可兒說:“你自己去吧。”野山水說:“你這孩子。”說着自己便去了。過了一會兒,歡樂兒進來,看到了畫,臉色一變,問:“這是方河畫的?”可兒不明白怎麼回事,只好老實的回答:“是我畫的。”歡樂兒問:“都是你畫的?”可兒嗯了一聲。歡樂兒問:“這眼睛也是?”可兒心中一驚,說:“他在眼晴上各添了一筆。”歡樂兒點點頭說:“一筆之差,神態全變。你娘呢?”可兒說:“他去找方先生去了。”歡樂兒說:“你有如此進步,已經很不錯了。”說完便出去了。可兒待他出去,在畫上仔細的看了半天,沒有發現這神態有什麼不對。

歡樂兒一出門,便躍上四樓,落在方河的房門口,房門開着,他徑真走進去,只見野山水和方河正談着。見歡樂兒進來,她便說:“可兒畫技進步很快,我們應該感謝方先生一下。”歡樂兒看着方河說:“確實,畫得不錯,明天我們請方先生吃早飯,以示謝意。”方河說:“不必了,我遇上他也算是緣份。”歡樂兒說:“告辭了。”說完扶着野山水便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歡樂兒便起來。他說:“方先生也算是一位雅人,不如我們到船上去等他。”野山水說:“也好,讓可兒去請他。”說完站在鏡前梳理了一下,讓可兒去請。而歡樂兒在樓下拿了一壺好酒,同野山水上了一隻小船,將船劃到江中間候着。不一會兒,方河隨可兒一起來了,方河還帶着琴。剛到江邊,歡樂兒便倒了一杯酒,一抖手,拋了過去,酒杯平穩的飛到方河面前,方河伸手接住,一口而盡,說:“好酒。”歡樂兒說:“聽說方先生琴棋書畫詩酒劍,樣樣精通,何不趁此良辰美景,爲我夫妻二人彈上一曲呢?”方河說:“正有此意。”說完將酒杯拋入江中,半地而坐,琴放在雙腿上,一曲不久前學的《仙賓曲》便從他指尖流了出來。

歡樂兒轉頭對野山水說:“你的頭髮有些亂了,我爲你理一下吧。”雖說在谷中,這種事歡樂兒經常幹,但現在這個時候,在客人面前總有些不好意思,一時不明白歡樂兒爲什麼要這樣,疑惑的看着歡樂兒。歡樂兒卻似不明白她的意思,將她的背轉過去,將髮夾解開,一頭長髮從肩上被灑而下,歡樂兒伸出他那唯一的左手,輕輕的爲野山水梳理着秀髮。太陽還沒有出來,但一縷霞光已從雲層間抹下來。歡樂兒還是那麼輕輕的,一縷一縷的,撫弄着野山水的頭髮,在那麼不經意間,野山水也伸手幫着扶一下,顯得那麼的自然。可兒正入伸於琴聲之中,他發覺,今天,方河的琴彈得並非那麼流暢,偶爾還有一兩個音走調了,但這並不影響整體的和協。

一曲終了,而歡樂兒已將野山水的頭髮弄好。不知道何時,銅麪人的船也靠近過來,她聽完後嘆道:“此情此景,好曲啊。”方河站起來,也嘆道:“落花隨水漂漂下,相伴漂流到天涯,只恨天公將人弄……”歡樂兒接下去說:“……唯勸先生隨緣吧!”方河也高聲說:“說得好,說得好,我有一曲《廣凌散》,如非曾經的誓言,便可傳你了,可惜,它將隨我而絕,隨我而絕。”說完重新坐下,彈出了那首千古絕響的《廣凌散》。

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萬丈光芒普照着大地,江水滾滾向前,但這一切似乎一下子都靜下來,唯見方河的雙手在琴絃上前後飛舞,聲調起落,時如萬馬奔騰,時如深山古寺,時而豪氣滿天,時而如哭如泣,到最後一路攀升,直上雲霄,消失不見了。最後一朵白雲也悄悄的飄走了。大家忍不住要擡頭向上看,似真的有什麼飛上了九霄雲外,但最後只聽“咚”的一聲,又接着“咚”的一聲響起。前一聲是方河將琴絃斷了,而後一時是南宮寶也將琴絃弄彈。

南宮寶和賽鳳仙本也是來江邊練琴的,聽到此處有琴聲便過來看,開始方河彈那首《仙賓曲》他覺得這曲子不錯,但就憑他的那點水平,不可能聽一遍就記住的,因而只是聽着,到後來的一曲《廣凌散》他便認真起來,那可是他從小就想學的一首曲子,於是跟着琴聲的調子比劃,衆人都沉醉在琴聲之中,沒人注意到他們。而方河將琴絃弄斷,他也一下子將琴絃弄斷了。

方河彈完這一曲,一頭栽進江中,歡樂兒微微一愣,很快彈起,踏着水面上岸來,將他拉了起來,再一看,他已經停止呼吸了。歡樂兒叫道:“方先生,方先生。”卻那裡還有迴應?野山水也很快過來,一探他的鼻孔,吃驚的問:“怎麼死了?”歡樂兒說:“我一時沒有聽出來,他自散功力而亡。”可兒問:“他好好的爲什麼要自殺呢?”銅麪人說:“他這樣死了總算象個男人,你如此逼他,他還能怎麼樣?”野山水聽了這話,轉頭去看歡樂兒,她也覺得一大清早的歡樂兒便有些不正常。歡樂兒說:“也許是吧。”他用手在琴絃上一撥,餘下的琴絃一下子都斷了,發出刺耳的聲音。

怡婧從樓中衝出來,上前將她父親把住,放聲痛苦起來。好多年她都沒有這樣痛哭過了。不久,陳思蘭也出來了,看到場中的情形,有些不太明白。銅麪人不再在這兒看熱鬧,悄悄的離開。而另一邊,賽鳳仙問:“他爲什麼好好的死了?”南宮寶說:“他彈的後面一曲叫《廣凌散》當年竹林七賢中有人在死前也是彈的這一曲,聽說此曲從那人之後便失傳了,但不知爲何他還會這一曲。我想這一曲只有在臨死前彈出來那才叫絕響。”賽鳳仙問:“難道他爲彈這一曲而自殺嗎?”南宮寶說:“他本就是個怪人,我怎麼知道?”

方河的屍體在望江樓中停了不久便入棺了。按怡婧的意思將她父親帶回竹林入葬。當天晚上,野山水終於忍不住問歡樂兒:“方先生的死是不是真的與你有關?”歡樂兒看着窗外說:“是與我有關,應該是我逼死他的。”野山水微微一愣,問:“爲什麼?你一大清早的便有些些怪怪的,你我這麼多年的夫妻了,有什麼話不能講呢?”歡樂兒伸手撫摸了一下野山水的臉說:“二十幾年來,我從不曾騙過你,也沒瞞過你什麼,但這件事你能不能不問?”野山水見如此,只好說:“好吧,我不問就是了。”歡樂兒說:“我想去看一看甜甜。”野山水問:“現在嗎?”歡樂兒點點頭,一翻身從窗口躍下去了。野山水看着茫茫黑夜,有些發呆。

因爲歡樂兒走了,這事大家都悶在心裡,不再提。棺材在望江樓停了三天,便要送走,頭一天晚上,怡婧進入可兒的房中,可兒見她時來,忙讓坐。怡婧問:“你隨我爹學畫,可曾看到我爹他有什麼異常沒有?”可兒想了一下,搖搖頭說:“沒發現有什麼不對。”怡婧說:“那你將這一天的事說一下。”可兒說:“一大清早,我娘便叫我去講你爹吃早飯,到江邊,我爹遠遠的敬了你爹一杯酒,並請你爹彈琴,後來……”怡婧問:“你娘爲什麼好好的請我爹吃飯?”可兒說:“頭一天,我畫了一幅我孃的象,我娘覺得我的畫技進展很快,便要感謝你爹,可能因爲這個原因而請你爹吃飯吧。”怡婧問:“那畫呢?”可兒說:“你等一等。”說完去野山水房中取了那幅畫。野山水問:“你拿這個幹什麼?”可兒不答,拿了畫便走,回到房中,將畫遞給怡婧。怡婧問:“這畫是你畫的?”可兒很是奇怪,老實的答道:“不是,但你怎麼看出來的?當時我爹一看這畫,也這樣問我。你爹在這畫的雙眼上各添了一筆。”怡婧猛的將畫撕成兩半,說:“你爹孃害死我了爹。”話音剛落,門外野山水進來問:“爲什麼?我如何看不出來什麼?”說完從怡婧手中接過畫來拼在一起,說:“我自問沒有害你爹,我好好的爲什麼要害他呢?”怡婧含淚說:“就算沒有你,也是可兒的爹下的毒手。不信你叫他來我問他。”野山水說:“他去阿木家了。”怡婧說:“我知道,他心中有愧。”說完一轉身出去了,只留下發呆的母子兩。

過了好一會兒,野山水將畫收好出去,敲開怡婧的房門,怡婧見了,問:“你還想來幹什麼?”野山水說:“我想問一個明白,我問過阿歡,他沒說,我想問一個清楚,我丈夫從未亂殺一個人的,何況他也答應過我,不再殺人。”怡婧說:“我知道他很好,可是,一個男人會在許多情況下殺人的,我並不恨你,也不想恨誰,我爹現在死了,也許這樣的結局更好。”野山水聽了更是一頭霧水,說:“我還是不明白。”怡婧說:“你不明白更好。”

野山水知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好退回來,但心中的迷團還未解開,又回到可兒的房中,見可兒將畫拼起來正仔細的觀看。野山水說:“她從畫上看出點東西來,爲什麼我沒看出來?”可兒說:“其實爹也看出來了,眼睛上有兩筆不是我畫的,他說一筆之差神態全變。”野山水聽了將畫再仔細的看了看,特別是眼睛,但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什麼天機。可兒說:“現在方大叔已經死了,我們說什麼也遲了。”野山水問:“可兒,你相信你爹會殺方大叔嗎?”可兒說:“我從沒見過爹殺過人,而且方大叔是自殺的,只不過,別人說是爹……”野山水說:“是逼死他的,是不是?”可兒不言。

野山水問:“你爹好好的爲什麼要逼死方大叔呢?他爲什麼不肯我講?”可兒也沒法回答。野山水拿了畫進到陳思蘭房中,陳思蘭正坐在房裡做着鞋,見她進來,便說:“坐吧。”野山水說:“我來找你有點事,你看這畫。”說着取出那撕成兩半的畫,擺在桌上。陳思蘭說:“你想問什麼我知道,當時琴聲響起來時,我正站在樓上看着一切,方先生是性情中人,這事你也不必怪歡樂兒。”野山水說:“可我不明白怎麼回事。”陳思蘭說:“自古都是當局者迷,歡樂兒既然沒有告訴你,我也不方便說,其實有些事知道了,你反而會增添煩惱。”野山水說:“他去阿木家已經三天了。”陳思蘭說:“你該去找他。”野山水說:“我明天就去。”

到第二天一大清早,陳英便帶着怡婧以及她父親的棺材出發了。怡婧頭被白布,木然的坐在馬車上,可兒從窗口癡癡的看着。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問:“你很傷心?”可兒回頭看了母親一眼,點點頭。野山水又問:“你真的很愛她?”可兒沒有回答,轉過臉又去看窗外。野山水又問:“你心裡在怪你爹是不是?”可兒猛的一回頭,大聲叫道:“你別問了,我煩你們。”說完倒在牀上,用被子矇住頭。這一叫不打緊,可將野山水給嚇壞了。大概可兒從未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她只是好意關心一下,卻換來如此結局,一時也委屈的流下淚來。她在房中站了一會兒,便出去了,備了一匹馬,直奔阿木家去了。

一路馬不停蹄。到半中午時便趕到阿木家,翻身下馬,到後院,見歡樂兒正在和甜甜下棋。兩人見她進來,便招呼一下繼續下着。甜甜又叫了一聲:“媽,大娘來了。”野山水本是有滿肚子的委屈,趕到這兒來,想靠在歡樂兒肩上休息一下,可沒想到他只顧着下棋。一時頭有點發昏,身子微微一晃,站穩了,但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歡樂兒見她身子晃了一下,心中一驚,再見她又流淚了,忙起身過去扶住她,問:“誰惹你生氣了?”野山水推開他,說:“我自己生氣,要誰管我。”歡樂兒說:“我從沒見你如此傷心過,也未見你如此傷心過,爲什麼?是爲方河……這件事?”野山水說:“是又如何?”歡樂兒聽了臉色一變,說:“那你還來這兒幹什麼?找我論理嗎?”野山水被他這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愣了一會兒,轉身跑出去了。歡樂兒心中一陣刺痛,望着她跑遠的背影,想追上去,可卻又邁不開腳。甜甜走過去,將他推了一把,但歡樂兒只是向前走了幾步又站住了。甜甜很是奇怪,問:“你怎麼不追上去?”歡樂兒嘆道:“有些事你是不明白的。”甜甜說:“可我從沒見你們之間鬧這麼大的矛盾,你爲什麼不讓着她一點呢?”正在兩人交談時,阿木提着菜籃子進來,說:“我剛纔看到水兒象發瘋的走了,是怎麼回事?”歡樂兒說:“我現在趕去看看。”說完牽出一匹馬真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