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伯,您病着,小侄本不該在這時辰來打攪您,只是,您是知道的,戶部如今活計多,諸事繁雜,若是沒個章程,那一準得出大亂子,小侄不才,擬了個條陳,只是心裡頭沒底兒,也不敢就此交皇阿瑪過目,這不,緊巴巴地找四伯討教來了。呵呵,左右不過是數天後的事兒罷了,等四伯身體好些了再看也成,過些日子小侄再上門求教好了,四伯您好生歇着,小侄這便回戶部去走走。”弘曆地將手中的摺子隨意地放在牀頭,起了身,鞠了個躬,笑盈盈地說道。
“哦,那敢情好,四伯起不了牀,就不送了。”允縝飛快地皺了一下眉頭,有氣無力地揮了下手道:“弘時,代阿瑪送送大阿哥。”侍立在屋子一角的弘時緊趕着應了一聲,陪着笑,引領着弘曆出了房。弘曆剛走,允縝立馬一骨碌起了身,拿起弘曆送來的那份章程掃了幾眼,緊趕着往書房而去。
“如何?”一待唐國鳴看完了弘曆的條陳,允縝略有些急躁地追問了一句。
“呵呵,王爺以爲如何?”唐國鳴笑着反問了一句。
允縝眉頭深鎖地沉吟了一下道:“若是按這份章程來辦,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該是可成,不過清欠的事兒只怕要黃,嗯,本王康熙三十七年那會兒就清過欠,知道其中的苦楚,原就不是那小子想地那麼輕巧。”
“呵呵。那就對了,這虧空由來已久,聖上心中豈能無數?戶部這兩大差使說穿了不過是一虛一實,實者是攤丁入畝之事,虛者便是這清欠的勾當,今上不過是打算拿着清欠的名堂整頓官場罷了,弘曆那小子倒是看出了今上的用心所在。不過嘛,這章程只怕並不完全,弘曆小兒還打着埋伏呢。”唐國鳴連想都沒想地隨口說道。
“嗯,本王也以爲是這個理兒。”允縝點了下頭道:“老六的這兩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燈,這會兒老六怕是正苦惱中呢,本王以爲老六此番同時給了兩娃不同的差使,該是打算擇人了,而今之計該如何做?”
“做?呵呵。王爺有必要去做嗎?等着便是了。”唐國鳴哈哈一笑道:“現如今形勢已經明朗了,王爺要做地便是等罷,至於戶部的差使該如何整。還是如何整好了,王爺儘管放手讓弘曆去做,嗯,能幫的就幫着一點也成,其他的嘛,時機一到自然會明瞭的。”
“哦?”允縝看了看唐國鳴,點了下頭,皺着眉頭沉思了起來……
雪雖早就停了。可天氣依舊冷得夠嗆,街面上的積雪被行人踐踏成了烏黑的泥漿。到處是一塊塊黑不溜秋的冰疙瘩,一不留神就能將人滑個大馬趴地,儘管擡轎子的下人都是祖傳的手藝人,可坐在轎子中地弘曆依舊顛簸得難受,不過他卻不是很在意,此刻的弘曆心裡頭滿是喜悅之情---該放出去的消息已經放出,至於允縝那個“鐵面王”會不會按着自個兒的思路走,弘曆根本不在乎,只要允縝不拖後腿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嗯?怎麼回事?”大轎子突然頓了一下。措不及防的弘曆身子猛地一個前傾。險些掉下轎來,冷着臉掀開了轎簾。沉着聲喝道。
“回主子的話,頭前是逸雪格格的大駕。”一名長隨緊趕着答道。
“哦?”弘曆愣了一下,從轎子裡探出了頭,看着遠去的那一隊縱馬而行地“紅色娘子軍”,苦笑不已----滿京師的八旗女子大多都能騎馬射箭,可大體上都是在演武場上耍耍罷了,敢在京師大街上縱馬而行地也就只有逸雪格格這麼獨一份了,這全是今上慣出來的結果。
弘曆跟自己這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子感情還是不錯的,此時見逸雪格格經過自己的隊伍竟然沒停下來打聲招呼,心中頗有些不解,愣是沒想明白自個兒何時得罪了這個刁蠻丫頭,望着馬隊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陣子之後,擺了下手,放下了轎簾道:“走,到戶部去。”
弘曆的不解其實是冤枉了逸雪格格,這會兒的逸雪格格正在氣頭上呢,根本沒心思管路邊有些啥人,一心只想着出城縱馬飛奔一番,也好解解心中的悶氣----有胤祚這個皇帝寵着,逸雪格格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地,爽氣得很,整個後宮中唯一能管着她地便是太后了,今兒個一早,太后便宣她入慈寧宮,搬出祖訓好生訓斥了一番,言語中明白地表達出了將在近日內爲她指婚的意思。
嫁人?哪個女子又不想嫁人了?可總得有個合適地人選不是?逸雪格格素來心高氣傲,在她看來要嫁就得嫁像皇阿瑪那樣的人物,至不濟也得像自家大哥、二弟般的人物才行,那些愚夫子、酸進士的除了會寫些狗屁文章之外,啥都不懂,哪是她堂堂逸雪格格的良配。只可惜這番話逸雪格格也只敢在心裡頭想想,當着太后的面,她可沒膽子說,若是敢跟太后犟嘴,就算皇阿瑪再寵着她,一頓責罰絕對是逃不掉的。氣悶已極的逸雪格格只好拿坐騎撒氣,馬衝得飛快,也不管大街上人多路滑,一路狂奔着向城外衝去。
“走,到留園去!”在城外縱馬奔馳了好一陣子之後,逸雪格格心中的氣悶總算是稍微平了一些,心裡頭尋思着找人幫自個兒出出主意----大哥弘曆、二弟弘揚都是智計百出的人物,只是逸雪格格跟弘曆關係雖好,但看弘曆的正妻福寧氏卻不怎麼順眼,連帶着也就不愛上弘曆的門,這會兒想找人幫忙,也就只有弘揚這麼個選擇了。
逸雪格格是留園的常客了,那起子門房老遠一見到一隊“紅色娘子軍“長驅而來,便知道是誰到了,趕忙打迭起精神來準備接駕。
“奴才等給格格請安了,主子不在府中,格格您可要先進去等等,奴才這就派人去請主子回來?”早已得到消息的留園總管李曉全,不待逸雪格格發問,緊趕着牽過馬繮,陪着笑臉地道。
逸雪格格心情不好,懶得跟李曉全多嘮叨,甩蹬下馬,隨口應了一聲道:“快去!”,徑自進了府,弘揚沒有大婚,也沒有收侍妾,後院裡除了些丫環之外倒也冷清得很,逸雪格格是常客了,原也不用人指點,領着一起子勁裝宮女便向後院的廳堂行去。
剛進入後院,突地聽到一曲動聽的蕭聲響起,曲意高雅,寓意悠遠,纏綿而又有激昂之處,輾轉不停,變化不斷,逸雪格格站住了腳,好生聽了一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聽過此等樂曲,不由地愣住了----逸雪格格除了舞刀弄劍之外,就喜歡擺弄樂器,加之其母春蘭本就是個中好手,師從其母的逸雪格格一手琴藝本就不在那些宮廷琴侍召之下,又好收集樂譜,無論是古代流傳至今的樂譜還是現如今剛出的新曲,逸雪格格都能知曉一、二的。
“是誰在後院裡吹簫?”一曲終了,逸雪格格從曲中意境裡醒過神來,掉頭看向跟在身邊的留園總管李曉全,柔聲問道。
李曉全原本是弘揚的貼身小太監,對逸雪格格的品性可是瞭如指掌的,此時見逸雪格格發問,哪敢怠慢,緊趕着說道:“回格格的話,是府中的一位先生。”
“嗯?先生?什麼時候來的?”逸雪格格對於先生這兩個字眼可是敏感得很,當初鄔、林兩位先生在親王府中的地位可是高得嚇人,別說是下人們,便是胤祚的孩子們見到那兩位先生可都得行師禮的。
“啊,回稟格格,這位先生姓蕭,名遙,來府中已經數年了,只是一向不理外事,故此格格沒見過也不奇怪。”李曉全陪着笑道。
“哦。”逸雪格格點了下頭,剛想說些什麼,蕭聲再次響了起來,又是一曲動聽而又陌生的蕭曲在後院中迴盪,只是這首曲子似乎少了些激昂多了些纏綿,柔和婉轉宛若春天裡的童話,曲調變幻又似情人間的互訴衷腸。
逸雪格格聽了一陣,揮了下手,示意衆人不必跟從,自個兒慢慢地沿着院中的道路向蕭音起處的書房行去,一張如花似玉般的臉上滿是疑惑之意----前一曲滿是對世事的洞達,沒有個數十年的洞察人生斷無法表達出此等意境,可後一曲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此人的歲數絕不會太大,前後反差着實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