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風和日麗,家樂福門口空地人聲鼎沸,超市員工在開趣味運動會,更像一場大促銷活動,很熱鬧。
元首依舊是風衣領豎起,雙手放在荷包裡,細邊眼鏡裡眼神緩和,注視着那邊的夏又。
她一直坐在摞起來的礦泉水紙盒子上,表情羨慕。沒辦法,她一個大肚子肯定上不了場參加這些有趣的活動,唯有比賽完的同事們下來了,她遞上礦泉水,做這些打下手的事。
還好就是運動會完了,善後的工作沒叫她做,她直接下班了。
今天她並沒有直接回家,元首也注意到她有時候回家後還會在路邊擦鞋,說實話,心裡着實不忍……
這會兒她找了家鐵板燒店進去,……她確實是個小吃貨,啥都能虧待,虧待不了自己的肚子。
元首在她斜對面一桌坐下,
服務員過來,“您吃點什麼。”遞上菜單,
元首兩手肘擱在桌子上,斯文地半捂住臉輕咳了一下,
對面的豐明已經接過菜單,“看看。”
服務員離開。
那邊,小吃貨已經熟練地點好餐。元首看見她從包兒裡掏出一隻魔方專心玩起來。
是叫人驚奇的,
一會兒她就復位了。
可能覺得不過癮,
她側過頭去,不看,手裡又瞎扭,
扭了好半天呢,打亂的不成樣子,
頭側過來回到魔方上,超級快,手裡像玩出花兒,又復位了。
如是幾次,她點的餐來了。
橢圓形的盤子上整齊排列一索兒排骨,旁邊也有青菜,
元首見她不點米飯,點了的青菜也不吃,盡啃排骨去了……
元首起了身,
“您……”豐明也要起身,元首單手一壓,豐明唯有坐下。
自離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夏又本低着頭專心啃骨頭,見對面坐下一人,不安地稍擡頭瞅了一眼……纔好玩兒,小孕婦一下站起來!手裡油流,還捏着骨頭,像犯錯的孩子。
“怎麼了,”他微笑仰頭,“認出我了?”
她點點頭,
自離以爲她是認出那日在小石寺的相遇,“那天嚇着你了……”她卻又搖頭,好小聲,“你是元首。”
這下自離稍愣了,不覺莞爾,“你怎麼知道,”
“電視裡看過。”小孕婦老實答,
自離佩服她認人的板眼,自己都這樣了,她就一擡眼就認出來了
……左手捉着右手腕挨在脣邊,右手直往下壓,“那還不快坐下來,就你一個人認出來了,別再被人發現。”眼角有狡黠的笑紋,
小孕婦乖乖坐下來,
一時骨頭還捏在手裡,不知該不該繼續啃,
自離看她這樣,也沒勸,倒是指了指她的盤子,“好不好吃,再點一盤我也嚐嚐好麼。”
夏又很聽話,叫來服務員又點了一盤排骨。
夏又見他很愜意地右腿壓左腿,將餐巾展開優雅地鋪在身前的盤子下,
“你也像我這樣,我們比個賽好不好。”
小動物都喜歡比賽,
夏又不吭聲,可是卻也學着他鋪開餐巾,
“對,像這樣接着嘴,”他身體稍前傾,比了個兩手拿骨頭的動作,“一會兒啃,油別滴到身上。”
他似是玩遊戲的高手,偏偏醇沉的聲音又格外有誘惑力,叫你不得不跟着他走,
又又喜歡這樣的緊張感,才認真,身體也前傾,已經做好了拿骨頭的動作……
“又又,我們現在來比賽啃骨頭,看誰啃得快,看誰啃得乾淨,”又又纔要笑起來,是一種完全的快樂,因爲這是她的長項呀,他又說“但是不能只啃骨頭,要把青菜葉包着一起啃,光啃骨頭也算輸。”又又完全沉溺在遊戲的興趣裡,也不管愛不愛吃青菜了,直點頭。
“預備……起,”
天吶,豐明看着都得瞪眼,
元首和她頭湊頭,就那麼無所顧忌地啃骨頭,
當然,元首如何做出來的吃相都那麼優雅有範兒,因爲眼裡有溺愛……是的,就是溺愛,只管縱着又又做她喜歡的事,又又是主角,叫他怎麼配合都行……所以看起來又那樣灑脫溫暖,
又又呢,
纔不管其他呢,專心啃,才聽話,叫她包着菜葉,她一個也不敢落下……
贏了,
獎品是一碗米飯,又又吃的也超開心。
自離到底深諳小動物習性,它們不愛吃的東西,有時候哄哄,是能哄着吃進去的,不像人,太有棱角,太有記性,不明白退一步的美妙……
吃得飽飽,
自離和她並排走在步行街上散步,
夜幕降臨,夜市熱鬧了,
自離怕往來的人撞着她,一手依舊放在風衣口袋裡,一手捉着她的手腕,那樣自然。
街上的女孩子好像頭上有東西在晃,自離定眼一看,發現是棵草,
自離也不覺莞爾,如今小
姑娘怎麼時興戴這個?過去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時,賣兒賣女的纔在頭上插棵草,表明孩子要賣。
正好路邊有小商販賣這種長草的髮卡,
自離捏了捏又又的手腕,“你戴不戴。”
哪知又又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
自離笑,“不喜歡?”
“我不賣自己。”喲,她還知道這含義呢,
自離另一手也拿出來,低頭邊說邊點,好像教孩子一樣,
“頭上插草標,是舊時有的兒女賣身葬父母。父母去世,無錢下葬,就有自賣自身盡孝的,說來也算人倫一種。現在啊,倒成了時尚……咳,原來的京劇界眉清目秀的孟小通扮老生,十幾歲就已成名,‘嗓音寬亮,不帶雌音’,在今天這樣崇尚裝嫩的文化中恐沒機會再現了……”
又又一下好像來了趣兒,“我會唱。”她那小圓潤脖子一撐,
“哦?來幾句,”自離好像一點不懷疑她會唱,對她真有一見如故之感,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
我好比南來雁失羣飛散,
我好比淺水龍困在沙灘。
想當年沙灘會,
一場血戰,
只殺得血成河屍骨堆山;
只殺得楊家將東逃西散,
只殺得衆兒郎滾下馬鞍。
我被擒改名姓身脫此難,
將楊字改木易匹配良緣。……”
這是《四郎探母》裡的一段,
被小又又唱得超有韻味,
自離發覺她出來的那個味兒極其正宗,
一開口真有隻有百年前那些大角兒纔有的腔調,且脫了稚傻之氣,瞬間顯出明眸隆準,給人“與君子交,怡怡如也”之感。
她有一副好嗓子,這樣唱起老生來,膛音寬厚,真絲毫不見雌音!
自離也是聽戲的行家,
京劇“搖板”“散板”,沒節奏,一般演員往往都敷衍了事,一表而過。豈不知,最難的就是“搖板”“散板”,這是爲角色抒情而設,麻木不仁,自然大煞風景。
可就又又剛纔來的那一小段兒,斟字酌句,考究細膩,着實落彩呢。
你說如此這般,如何不叫自離心中更親近?
殊不知,
夏又確實如王冠上的一抹至毒,
愈是手握重權的,愈是容易“與她心意相通”,也就愈是沉溺快、深、不可理喻的難以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