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華君他們回來得較晚,柳出藍和南淺回房洗洗睡了,九葉罌還有些事情要同風華君好生說說。
跑到他門前去,“睡了麼?”
纔開口一刻,房內便傳出淺淺的回答:“進來。”
風華君喜歡在睡前讀書,看來這個習慣一直到十一年後還是絲毫未變。
九葉罌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灑灑脫脫進去挑了他的牀上坐下。風華君坐在燭臺邊看書,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並未說有哪裡不妥當。
九葉罌道:“小黑爲什麼不願意見我?爲什麼只見你?難道他不知道當初是你們十二空山處夷平亂葬崗的嗎?”
前一會風華君他們便回了客棧,自然將受了傷的小黑一併帶了回來。只是,小黑卻不願意見她。
她想瞧瞧他傷的有多重,也還有很多話要同他說,可小黑就是說什麼都不肯見她。
且,只願意見風華君一人。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風華君翻書一頁,視線一直鎖在書上,淺淺道:“或是有何隱情罷了。”
她一下從牀上起身蹦躂到他身邊去,“所以說啊,依風華君看,是什麼隱情呢?”
她與他的距離甚近,只要他稍稍一側首過來便免不了接觸一番。
風華君似乎看透她這點故意爲之的小心思,合上書換了個方向起身,去桌邊倒茶水。
燭火有一下沒一下映在他臉上,將他那本來就不可捉摸的神情更是映襯得神秘莫測。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你是知道些什麼,對吧……”九葉罌坐了風華君前一瞬坐着看書的位置,翹腿,“我說風華君啊,你老是這麼躲着我幹什麼?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情都沒像你這樣躲着,還是說其實你也做了很多對不起我的事情?”
說着說着她就難免提起一番十二空山處夷平亂葬崗一事。
其實她從來都沒覺得十二空山處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亦是從來都沒有覺得風華君有所虧欠於她,可她卻怎麼都說服不了自己跨過這道坎了。
風華君不答她,自己倒水喝水,換了個地方坐。沒趕她走卻也沒再出聲。
她不作罷,又起身去他那邊,一手捏了他的下巴,與他靠得很近。
褐色的眸子匯上淺色的眼瞳,怎麼看都是她單方面的不淡定,而那雙淺眸,永遠都不會有多餘的神色被人所覺察。
與風華君靠得這麼近,她的聲音不覺間便夾雜上了一絲魅惑之意:“吶,風華君也有不少事情瞞着我吧……就不能告訴我?”
現下她自己心裡都是亂的,明明是來尋風華君問小黑的事情,可卻在察覺到他有所隱情之後不由分說便將注意力轉到了風華君身上。
眼下她盯着他看,連一瞬目光都捨不得移開。
風華君沒有絲毫避諱,她看着他,他便瞧着她。
她不肯就這樣收場,更是在一點一點越發的湊近他。兩人的脣瓣不過分毫之差,他沒有避開她卻突然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渾身一顫,猛然拉開與他的距離。
那一秒,她腦中浮現出的是那日風華君醉酒的場面。或許是那晚對他做了虧心事,所以纔不敢繼續這麼肆無忌憚的逗趣下去。
“要是風華君知道些什麼,希望你能告訴我……”九葉罌試圖將話題扯回到小黑身上,“畢竟我從前受了他很多的救助,也真心將他當成朋友……如今他寧願見你都不願見我,我定然是擔心的……”
這一秒她又變得懂事萬分的樣子。
她試圖忽略剛纔與他之間發生的事情,風華君便也識相的不再提起。
似乎是思襯了許久,風華君終於開口:“他命不久矣,受了屍毒,最多不過還有三日時間。”
屍毒……
那是九葉罌曾經聽說過僅次於邪音之術的恐怖之物。
“爲什麼?小黑無端端爲什麼會染上屍毒?不過三日時間……他染上這毒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還不待風華君回答柳出藍便急忙闖了進來,急切道:“風華君,小黑不見了!”
說完話才發現九葉罌也在這裡,柳出藍趕緊一捂嘴卻是爲時已晚。
九葉罌早就奪門而出。
柳出藍欲追,又先看一眼風華君請示他的意思。風華君沉默一瞬,只淺淺道:“讓她去,無需追。”
出了客棧,九葉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奔向哪裡,亦是不知道小黑會去哪裡。一瞬間她的思緒是亂的,簡直就像無數條細絲牽扯到了一堆,怎樣都理不清。
她纔不是那樣冷血無情的人,纔不是可以什麼情誼都不管只是殺人的魔頭……心中忽然生出這麼強烈的暗示。
小黑對於她來說便如同第二個家人,是她無法割捨下的人。可,方纔風華君卻說小黑只有不到三日的時間了?
虧她還問得出爲什麼,必然是爲了幫她啊,必然是爲了代替她向墨氏報復不是麼?
那屍毒是劇毒,卻有助靈力飛速增長,小黑這個蠢到家的笨死士定然是選擇了這種方式來提升靈力……可是,這卻是要他付出生命代價的事情他難道不知道麼?
沒有任何目的的亂走,可她最終還是到了榆臨,亂葬崗。
重生之後回了這裡兩次,卻是抱着不一樣的心態。
上回是賭氣,是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那麼,這一次呢……更多的想法應是後悔了。
她自問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麼遲鈍之人,可在小黑這件事情上面卻是蠢到家了!
那晚小黑無端在古廟消失時她就應該要有所覺察,可她的心卻被很久之前的那段感情攪得混亂不堪,再沒有心思去管他人如何,去管小黑如何……
一直往那早被夷爲平地的亂葬崗深處而去,直到她去到從前她與小黑藏身過一段時間的那處地方,小黑確實是躲在這裡。
儘管夜色很沉很沉,可她還是能看出小黑那瑟瑟發抖的身軀。
該有多麼無助,該有多麼痛苦……她實在是想象不到。
狠狠皺起眉頭,深吸一口氣後九葉罌走到他身後,蹲下。
小黑一下便曉得是她來了,甚至不用多做確認便能認出是她。
小黑道:“怎麼辦,吾好醜……現在……”
連他的嗓音都開始嘶啞,小黑始終背對着她,將頭埋在兩膝之間不看她。
她輕輕撫他的背,試圖跟以前一樣開玩笑:“你本來就醜……還能醜到哪裡去?”
可,說出這番話時卻早就沒了從前那樣的調儻與打趣。
小黑聽出來她語氣中的微妙變化,不過是裝作不知道罷了。竟有些開心她還是從前那個不正經又毒舌的她。
“呵……果然,你還是你啊……”言語之間小黑又是渾身一顫。
她亦是跟着眉頭狠狠一蹙,即便是看見了卻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親眼所見她才明白風華君所說的只剩三日時日究竟是個什麼概念……
那麼這最後三日,就讓她與小黑一起在這亂葬崗中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的去度過便好……
曉得自己活不長了,小黑卻沒有一絲惋惜與後悔。
他依舊背對着她開口:“十一年前你走之後,其實吾去過好多地方找你,但就是怎麼都找不到你……”
“嗯,然後呢?”她輕輕道,彷彿從前的以前就如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如走馬燈般一點一滴緩緩閃現在眼前。
小黑扯開笑意,同她說了很多在她消失之後的事情。
小黑說,他也試圖去過竹陽墨氏邊界,可那時候的他卻因爲死士的身份而不被允許靠近墨氏一分。
在她消失的那段時間內,他也曾發瘋似的去找她,即便走在街上任何人都曉得他就是亂葬崗中活下來的死士他也沒什麼可懼的,他這麼東奔西走不過是想要得到她的消息罷了。
江湖上都說魔頭第九令血洗長樂門,沒有人性,更是在造出一番血案之後絲毫不負責任便人間蒸發。
可是,不管外界的人怎麼評價她,怎麼說她的不是,他心裡的那個妖女阿九一點都不會改變。
再後來,竹陽墨氏沒落了,甚至要招納曾經被他們百般嫌棄的死士來作爲援手。
所以小黑再次去了。
正是因爲他曉得她最厭恨的世家是墨氏,所以他纔會去。
待在墨氏足足有九年。
幫助墨氏收復了很多小城,亦是做了很多他從來都不會去做的虧心事,這些都只是爲了得到一個見她的機會罷了。
小黑想,若是墨氏有朝一日再壯大起來,那麼她一定會因爲看不慣而現身吧……
可是墨氏並沒有再次壯大起來,而她也沒有再現身。
一直到這十一年後,他終於再一次遇見她了。
“遇到我很倒黴吧……”九葉罌從背後輕輕抱住他,靠在他背上一動不動,“要是有下輩子,你可千萬不要再遇到我了……”
小黑困難一笑,“其實,吾有件事瞞着你。”
“嗯?”
小黑說:“其實,將吾還有其餘奄奄一息的死士救出來的人,是尉遲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