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欲言又止。他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自己的這重身份會給藥谷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那一次,這番話他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一月過,他的身子方纔好起來藥谷便遭受了大難。
是旬家找了來。
如同對待十二空山處那般殘酷一樣,旬家的人亦是放了一場大火將藥谷燒得乾乾淨淨,連同鳶兒的師傅和同門師姐弟都全數葬身於那場大火之中。
司空本是打算在那晚離開藥谷,卻在走出一段距離後瞧見藥谷的沖天火光。想都沒來得及想他便衝了回去。
早該知道有這麼一日,只是這一月的時間以來他什麼都沒有想,甚至是忘記了旬家這一野心之族。
返回藥谷之後司空一眼便找到了躲在牀腳下的鳶兒,他抱上她便走,鳶兒卻不願意走。
司空自然明白旬家是個做事有多狠的家族,若是現下不走,怕是連他都要將這條命搭進去。
可,鳶兒哭了。
一個月以來一直悉心照顧他的這小丫頭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一下被觸碰到。
於是司空帶着鳶兒尋了個稍微安全的地方,企圖將其餘人救出來。
可,他們終究是晚來了一步。
當司空帶着鳶兒潛到藥谷原時,什麼都沒了,不管是花草樹木還是活生生的人,都被旬家放的這場大火燒得乾乾淨淨,所有人都死了。
看着火光之中不時飄上半空的白灰,鳶兒哭得撕心裂肺,可卻不能出一點聲音。
是司空讓她咬着他的手,發泄一切情緒。
那一次他帶着鳶兒在藥谷原中藏了兩天,直到旬家的人完全離開後,司空才帶着鳶兒離開。
兩日的時間不吃飯不喝水,鳶兒早就已經體力不支了。
再次回到鳶兒當初藏匿他的山頭,他尋了果子和水來。
正巧鳶兒醒了,卻是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你打算去哪裡?”司空將水和果子遞給她,聲音之中有些吞吐。
鳶兒一臉憔悴,搖搖頭,“哪裡都不去,回藥谷,守着師傅和師姐弟的骨灰。”
他神色之中閃過一頓,卻很好的將其隱藏起來,有意攔她,道:“藥谷不安全,旬家的人或許還會回去。”
鳶兒站在原地,控制不住的抽動肩膀。
不過一夜之間而已,她所珍愛的師傅同門還有那個對她來說萬分熟悉的地方全都消失不見了。
“對不起。”
看着鳶兒那樣瘦弱的身軀一直在顫抖,司空自然垂下的手微微握緊一分,亦是將眉頭狠狠蹙起,終於道出這句話來。
“旬家要找的人是我,也是我連累了大家。”司空從不是一個說無用的話做無用的事之人,可這一次,他就是想要將自己的歉意傳達給鳶兒,傳達給這個默默照顧他許久,更是無辜的女子。
鳶兒轉眼瞧他,眸中卻沒有絲毫怪罪之意。
一與司空匯上眸光,她便一下子發泄了情緒大聲哭出來。
哭到渾身沒有力氣癱倒在司空懷中卻還在隱隱抽泣,夢中喊着的依舊是她師傅的名字。
司空一直守着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眉頭亦是沒有松下一瞬。
他從來沒有這麼迫切的想要保護一個人,而這個人,與他相差歲數甚大,與他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更是認識還不到兩個月。
只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這份感情,他曉得自己對鳶兒的感情是什麼。只是,他放任了。
一直到鳶兒平復自己的情緒,他才稍稍放心。
抱着她再一次萬分歉意道:“對不起。”
而鳶兒,在他的無數次道歉中終於睡了過去。
好幾日沒有睡過好覺,司空亦是疲憊了。可一想到或許在他睡着的時候鳶兒會醒來獨自一人離開,他便睡不着,亦是懸着一顆心。
但,情況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司空猛然驚醒的時候,鳶兒正用涼水輕輕爲他擦拭帶着灰塵的臉龐。
司空下意識狠狠握住面前之人的手腕,眸中一下戒備起來,卻在看見是鳶兒的那一秒消退了所有的防禦與戒備,“你……”
“照顧我幸苦了,你也應該很累了吧。”鳶兒的話語很輕很輕,一點都不怪他,反倒是在關心他。
司空的眼神鎖在她面上一刻都不願意離開,鳶兒也沒有絲毫變化,一心爲他擦乾淨臉龐。
“你看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身上原來的傷還疼嗎?我生不了火燒熱水,只能用涼水給你暫時擦一擦,要是冷你就告訴我。”鳶兒的話語之中似乎還帶着一絲責怪他沒有先料理好他自己身子的意思。
司空眸中微有閃動,脣齒微動卻終究沒有說話。
鳶兒的臉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他心裡也終於稍稍舒下一口氣來。但他曉得,這個女子最愛逞強,不管自己在承受着多大的傷痛都會先爲他人考慮一番。
司空想,或許,這就是他被她吸引的原因。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阻止我去送死……”鳶兒忽然停下手中動作,話語有些深沉,“醒過來之後我想了很多,師傅他老人家不會想看見我去送死,藥谷必須要留下後人……所以,謝謝你。”
“是我的錯。”司空的聲音低沉,他已經在心中自責過千萬遍,可是即便是無數次說出這種抱歉的話卻還是什麼都無法改變。
鳶兒搖搖頭,與他匯了眸光,“不是你的錯,是作惡之人的錯。大哥哥不必擔心,我既然已經想通了便不會再去尋死路。”
鳶兒這話,說得司空心中又是猛然一沉。她這是什麼意思?
心中才稍稍有些預感,鳶兒便開口:“大哥哥,我要走了。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學習醫術,也會好好活下去讓師傅九泉瞑目……”
鳶兒的尾音被司空猛然擁她入懷的動作一下截去,司空眉頭已然蹙到極致,什麼都不再顧慮二是緊緊抱着她,感受着彼此逐漸加快的心跳。
他沉着聲音開口:“別走……”
鳶兒一下怔住,雙手不知道該放哪裡,卻也沒有拒絕。
司空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捨與害怕,不捨鳶兒,亦是害怕他動心的女子會就此離開,害怕他們會在無數次的流離之中再無見面的機會。
“我,我想將你留在身邊……”司空一顆心始終忐忑,“我想保護你。”
他不知道,當他說出這番話時,鳶兒的眼眶已經溼潤了。
或許這就是緣分,早在司空昏迷不醒的那一個月間,鳶兒便喜歡上了他。亦是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不知道這份感情的來源和去路……
原以爲她這份莫名發酵的情感會隨着司空的離開而沉澱消亡,卻是不想,情愛這種事情誰都沒有辦法控制。即便是告誡自己不該與他這樣尊崇的仙士有所關聯,可她還是選擇了面對自己的真心。
只是,鳶兒與司空都不知,面對真心的這個選擇,最終不過是一場要以性命爲終結的大劫。
自那之後,鳶兒跟着司空浪跡天涯。
沒有任何身份羈絆,亦是放下了所有怨恨與復仇。這樣不理世事的生活,是他們所向所往。
司空帶着鳶兒去過許多地方,去看曇花開了謝,謝復開,去看高山之巔的積雪,去看極冥之地的夜光海水,他們曾渡過一段無法替代彼此的生活。
可,劫難終究是躲不過。
相處的第三個年頭,命劫開始大動。
而鳶兒,不再是從前那個健康的鳶兒。
“我可是醫者,你還想騙我麼?”
咳出一口大血,鳶兒卻還淺笑着撫平司空蹙起的眉頭。
這已經是她這個月第四次咳血。
司空身軀不由得顫抖,握着她的手,輕言道:“相信我,你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