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華君腳下驟然一頓,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發問。
九葉罌繼續道:“所以在百里門時我問你爲何要用抹額束髮你會不高興,因爲當初要你如此做的人是我,可忘了的人也是我,而我反倒去問你,是不是?”
難怪啊難怪,風華君總不願意自己說清楚這回事。只因先記不得的人是她,所以他會不高興,會生氣吧。
風華君遲遲未有回身,卻是道:“你既想了起來,那便好了。晚了,回去吧。”
說完他便有要往前走的意思,九葉罌一下跑到他面前去,眼角微微有笑意露出,瞧着他道:“那你現在告訴我,當初在醉翁山的初遇,你是不是想讓我一眼便認出你來?就跟從前一樣?”
以前她就是覺得經常跟丟他,所以纔會提出將抹額用作髮帶一法,原以爲風華君當時不過是沒辦法才順着她來,卻是不想這一習慣風華君一直到現在還沿用着,倒是讓她十分感動。
思來想去,若是風華君沒有忘了之前的事,那是不是就說明他其實是想讓她一眼便認出他的?
十一年的生死別離,十一年的兩不相見,若是兩人都還記得當初那麼一句輕鬆的話語,那她便能在重生後初見就將他認出來吧。
而其實,即便她已經不記得爲何風華君會將抹額當髮帶的事情,早在醉翁山百里門腳下第一次見面時,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那個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裳,提着青燈的遺世男子。
風華君一陣沉默,月華漸漸被亮起的天空隱退,林中陷入死寂之中。
“也就是說,其實你早就知道我重生了,所以上次在醉翁山的遇見也不是巧合?”
九葉罌試着將重生後所有的事情串起來,倒還真有些聯繫。
只是風華君卻始終沒給句準話。
再是沉默了好一陣子,風華君沒走也沒開口。好吧,她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了。她最瞭解風華君的性子,什麼事情若是他不想說,即便是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重生後能再遇見風華君一次,總歸她是很高興的。這樣就可以了。
九葉罌放棄,一拍他肩膀,道:“不說就不說嘍,陰着臉怪可怕的……”
風華君那處還是沒什麼動靜,她撇撇嘴也不打算繼續說了,轉了身子先走一步。
然,風華君卻及時在後頭傳出了聲音,叫她腳步一頓。
“你真想知道理由?”
“嗯?”她下意識發出一聲疑惑,順道轉回身來瞧他。
風華君正好站在月華不曾普及之處,加之他方纔說話的聲音甚是低沉,無端便給她一種不對勁的壓迫感。
他死死抓住她的眸光,再問一次:“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爲何我會去醉翁山尋你?”
如此說來,風華君便是承認了那次在醉翁山的再遇是在他計劃之中的事,也承認了他早就曉得她重生的事情。
她就納了悶了,她重生的事情怎麼所有人都知道了?
風華君,風千夜,還有蘭氏的蘭知竹大門主……
她死之前受到的“特別關注”不少,怎麼死後還是這麼受歡迎啊?
思緒一下跑遠,被風華君下一句話拉回來。他道:“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他這麼認真的面孔還真是少見。
這裡的認真與以往的認真不同,可她卻不曉得是哪裡出了問題,總歸是隱隱感覺到這周遭的氣氛莫名有些奇怪。
她答:“想知道得不得了,難得風華君願意主動告訴我,我怎麼會做不要便宜的事?”
言罷她還嘻嘻一笑,瞧着風華君的眼神卻稍稍有些閃躲。
他沉默一刻,再是淺淺應一聲好,便向她走近。
風華君道:“我便簡單的說了。你忘了當初說過的話,我很生氣。在醉翁山遇見那次,你裝作不認識我躲着我,我很生氣。你屢屢同我說,你對我一點都不隨便,我很生氣。你總喜歡以身犯險而不願接受我的幫助,我很生氣。你說要將欠我的還清,我很生氣。你一直在我面前勉強自己故作堅強的樣子,我很生氣……你說,爲何我這麼生你的氣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尋你見你,爲何我還要將你留在身邊?”
言罷,風華君已然站在她面前一寸處。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隨着他越來越近的身形仰首,目光被他那莫名帶着無奈與傷痛的眼眸抓得一動都不可以。
他說完,眉頭不由得蹙起一分,眸中的神情更是讓她產生一種最不該有的錯覺。
“你……爲何?”九葉罌迷糊了。風華君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嗎?還是說,一直都是老好人的他如今不過是照樣扮着那個老好人的角色而已……
她要確認一番,她要聽風華君親口說出他口中的“爲何”,究竟是因爲什麼。
她這簡短的回答似乎讓風華君很失望,不過下一瞬他便很好的掩飾起那縷不易被察覺的失望之色。
俯首一分,蹙着眉頭問她,“你以爲是什麼?”
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充斥着整句話,讓九葉罌感覺到原來風華君也有不安的時候。
她忽然有些難受,心中也在忖度着究竟應不應該將心中所想全部說出來。可,若是真的較真一番,她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的次數還少嗎?可是,他哪一次當真了呢?他哪一次不覺得是她性子浪蕩故意鬧他的呢?
如此一想,倒還真有些退縮。
“爲何不說話?”風華君再問一次。
好吧,她的心理防線就這麼簡單的被他兩句問話給擊破了。
總歸在他面前丟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是他再裝傻,她便陪他繼續裝傻就好……只因他方纔那番長篇大論着實在她心裡留下了不一樣的感覺,讓她覺得,似乎這個人對她比她想象中要好。
九葉罌下決心,瞅着他的眼神也堅定一分,道:“我什麼都沒以爲,聽風華君說了那麼大一長串話我卻是在想,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顯然,風華君不明白。
九葉罌便道:“以前我還是第九令的時候便喜歡纏着你,喜歡肆無忌憚的鬧你,喜歡時時刻刻都同你待在一起,後來我傷害了你,而你又殺了我,我卻從不怪你。再後來,我重生再見你,這本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偏偏就是遇上了,我能有什麼辦法?雖然每天會在心中千百次的告訴自己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與你處的那麼隨便,可我就是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將你當成一個普通人來對待,更是做不到成爲一個你所喜歡的像第六令那樣的雅正之人……可,可……”
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要待在你身邊,想要去喜歡你。
九葉罌止住了話語。說着說着便激動了,忽然心中閃過一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的聲音。
殺了他未婚妻的人是她,給十二空山處引來禍端的也是她,即便是她再沒心沒肺,也不可能再對他說出內心深處深處的真心話。
真是不敢了啊。
沉默再次蔓延開來,九葉罌移開了視線,忽而將頭狠狠低下,就是沒有勇氣再繼續看着他了。
最終還是她先開口:“我說的話很好笑吧……風華君要是想笑就笑好了,沒必要顧及我的面子而死死忍着……”
風華君那處沒有動靜傳出。
九葉罌再道:“我這人性子很浪你是知道的,方纔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對上你前面那番大段……你隨便聽聽就好,不必當……”
“我很想你。”
風華君忽然出聲截去她還沒來得及說出的“真”字。
眼瞳一下放大,亦是不由得一下仰頭瞧他。
風華君面不改色,瞧着她的神情異常認真,“十一年不見,我很想你。”
下一瞬,她什麼顧慮都拋開了,下意識一拉風華君的衣袖,將頭再仰一分,吻上他的涼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