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小口的抿着茶水，擡起頭，看着眼前發出質問的任壽，心中嘆了口氣，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三個月，眼前的任壽已經有了些許的不同，原本的青澀褪去，此刻臉上全是堅毅，便是看起來有些滑稽的兩條長長眉毛，此刻也如同長劍一般，鋒芒畢露，讓人不敢小視。
過去的三個月裡，林凡雖然醉心修行，但也清楚的知道外面的局勢變化，隨着魔界之門被打開，無極宮那些人遲遲沒能夠將魔界之門封印鎮壓，涌入蜀山大世界的妖魔鬼怪越來越多。
就算妖界與魔界的大能並沒有相助七殺魔宮的意思，但因爲魔界之門的存在，還是有許多不明天數，不知天機的妖魔成羣結隊的涌入蜀山大世界，想要獲取機緣造化。
雖然一直沒有法相境以上的妖魔強者進入，但僅僅只是大量神通境，法相境的妖魔前來，就已經讓蜀山大世界生靈塗炭，遍地烽火了。
外面的情況其實已經惡化到了一種極爲艱難的地步，甚至林凡有聽說整個一郡之地的生靈，都被一尊法相境大妖吞噬的事情出現，哪怕那尊法相境大妖隨後就被擊殺，但那些死去的人終究還是回不來了。
別的不說，任壽他們上次接的任務不過是要去巡守一地，計劃半個月就能回來，結果卻拖了三個月，幾次增援，就可以知道外面的局勢究竟已經糜爛到了什麼地步。
神仙鬥法，說到底受苦的還是那些世俗凡人。
“暫時，我並沒有下山的打算。”
沉默了許久，林凡終於還是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心中隱隱有些愧疚不忍，說起來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哪怕這個世界生靈塗炭，天翻地覆，對於他而言，也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但他終究也算不上是如何鐵石心腸的人，知道一些蜀山大世界目前的困境，也對願意放下修行，奮勇殺敵的任壽等人充滿敬意。
哪怕他並不是太過於認同任壽他們目前的做法，畢竟相對於目前的狀況，任壽他們其實能做的不多，反而拖累了修行。要是能夠專心修行，以任壽等人的努力天資，加上無極宮等人不遺餘力的扶持，定然可以進展神速。
到時候，想要平定局勢，自然會容易得多。
但有些時候理智這種東西，終究還是要讓步於情感，如果任壽他們真的如他這般可以冷漠對待目前的局勢，他反而會看不起任壽他們。
所以儘管覺得任壽他們現在的做法有些不理智，但林凡還是敬佩他們，敬佩他們心中未冷的熱血。
“果然如無垢說的一樣嗎？你還是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任壽沉默一下，臉上有些憤怒，但更多的卻是失望，“回來之後，聽了許多關於你的事情。我雖然不信，但終究還是不能不信。無垢她們都不願意再來見你，但我總覺得你不會是那樣的人，所以我來了，但現在看來，我錯了。”
“看來的確有些不好的說法。我可以想象，雖然沒怎麼聽說過，但既然你都知道了，顯然還是有的。”
林凡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其實不是特別在意這些所謂的別人的看法。我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抱歉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
任壽淡淡說着，“雖然你一直表現得風輕雲淡，好像對於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驕傲的人，驕傲到覺得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你，誤會你，但你的確是做自己以爲正確的事情。哪怕這種正確，在許多人看來是種錯誤。”
“雖然你沒說，但我能夠想得到，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與其此刻下山，什麼都幫不上忙，只能打打下手，倒不如努力修行，等到自己力量足夠，再一劍出天山，力挽狂瀾，扭轉局勢。”
林凡有些無奈，放下茶杯，“看來，你比我想象的瞭解我。”
“我並不是瞭解你，而是我曾經也這樣想過。理智告訴我，現在我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修行，而不是過早的陷入這些事情之中，平白蹉跎了時間。”
任壽灌了一口酒，“其實第一次下山的時候，我心中的打算很簡單，一來局勢如此，不能不去，二來也的確想見識一下妖魔的手段，爲以後做準備。當時，我還在想，去過這一次後，回頭我就閉關修行，努力提升修爲，留待以後，一舉覆滅七殺魔宮。”
“可是，當你真的去見過山下所發生的那一切，看到那些妖魔的所作所爲，你就會發現，什麼理智都是狗屁！”
“當你看到被吃掉的孩子，被殺死的父母，被凌虐的妻女，你就會知道所有的理智，在這些殘忍面前，在知道還有無數這些該死的連禽獸都不如的妖魔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每時每刻做着同樣的事情。”
“你腦子裡就會跟我一樣，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早一點，快一點，殺死這些該死的妖魔，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說到這裡，任壽不覺紅了眼眶，林凡嘆了口氣，妖魔的手段他又如何不知道。就好像其他被人族所當成食物的生靈一樣，對於妖魔而言，人類同樣也只是一種食物罷了。
只要生而爲人，便不得不爲之感到憤怒。
更何況，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涌入蜀山大世界的妖魔，哪一個又不是生性暴虐的傢伙，讓人恨不得能夠殺之而後快。
“我不是想要說服你。”
任壽平靜了一下情緒，看着林凡，“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曾經我也有過與你現在一樣的想法，一樣的打算。但當我下山之後，親眼目睹了那些事情，我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就算我能夠理智的留在無量山上。”
“努力的修行，比現在這樣提前很多擁有可以扭轉乾坤的力量，但到頭來，那些死掉的人，卻終究是活不過來了。”
“現在我的力量雖然弱小，但至少我可以救下一個人，一個在另一種選擇之下，或許就死掉的人。”
“任兄，你的意思，我很明白……”
“不要說話，聽我說完。”
任壽冷冷的打斷了林凡的話，“我們的力量或許卑微，但至少我們可以拯救一些人。而你……”
林凡苦笑，甚至都覺得要被任壽說動了。
“而你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那麼我希望你能夠堅定自己的選擇。”
“呃？！”
林凡怔了一下，思考任壽是不是在說反話。
“之前聽到那些關於你的質疑，我其實也很生氣。但我忽然想起來，如果連我這樣自以爲理智的人，都已經徹底屈服於情感的衝動，而做出了一個不理智的選擇。那麼誰又來結束這一切，徹底平息這場浩劫。”
任壽喃喃着，“我不知道我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對的，但我能夠看得出來，要真正結束這一切，最後還是隻能靠我們自己，仙師，是靠不住的。”
任壽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下來，目光睿智清明，“所以既然你選擇相信自己的理智，那麼我希望你能夠堅持下去，快一點，再快一點擁有可以結束這一切的力量。這是一條更加艱難的路，你不但要違背自己的情感選擇，同樣也要承受無數的詆譭。”
“說起來，其實我們這些看似熱血的人啊，卻是缺少了真正的勇氣啊。”
任壽喃喃着，“我怕，我怕連你與我一般被衝動所驅使，失去了理智，或許現在所有人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也只不過是頭腦發熱後的結果罷了。拯救世界不是靠着一腔熱血和衝動就能夠做到的。”
“要是連你也屈服了。那麼這一場戰爭，或許我們最終會贏，但真正的犧牲也許會很大，很大。甚至最後不得不屈服於仙師的意志下，那樣一來，便是贏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林凡是真的驚訝了，沒有想到任壽竟然這麼早，就已經意識到了那些降臨的仙師絕對不是純白無暇的救世主。
這任壽的智慧，卻是超出了他之前的預計。
似乎看出了林凡眼中的驚訝，任壽自嘲一笑，“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能夠明白的事情，七殺魔宮統治了我們這方世界上萬年，那麼漫長的時間裡，都沒有一個仙師願意降臨下來，解救我們。”
“現在一股腦的都冒出來了，要說真的是爲了救苦救難，我卻是不信的。我聽說七殺魔宮背後的主宰已經隕落了，所以，你能明白嗎？那些仙師不是來救苦救難的，他們是爲了我們的世界來的。”
說到這裡，任壽聲音變得有些悲憤，“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鄭兄，我們都只是棋子而已，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什麼人是真正靠得住的。”
林凡是真的驚訝了，前世記憶裡任壽已經是無極宮中有着一席之地的天仙，從哪點來看，任壽與無極宮之間的關係可謂極好，否則無極宮也不至於將任壽培養到天仙境。
但此刻，他竟然在任壽口中聽到了對於無極宮的懷疑，這讓林凡如何不能驚訝。他可不認爲是因爲自己帶來的蝴蝶效應，只能說明，便是前世裡一開始的任壽其實也並不是認可無極宮的，說不得心中還有着讓無極宮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心思。
但最後爲什麼又變成了那般的模樣，林凡卻是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