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艾爾文的計劃如火如荼地行進着時,南方也發生了變故。
最近這段時日,嵐姻除了去照看下她的師父以外,沒事就喜歡待在原先的斐烈伯爵府上。
她這位寰世帝國的公主,厭倦貴族社交幾近到了深居簡出的地步。因爲於她而言,彷彿一切與某人相干的人事,都在與她強調着那可惡的小混球在這生活過,思及此節,她又不禁要暗自神傷一番。
雷薩因爲國事繁忙,倒也沒注意到女兒這一點。
嵐姻自從那日與菲玥大師聊過之後,其實是打定了主意的,可就是不知該如何與父親開口。
這事就一直耽擱着。
既遲滯不前,嵐姻也只得心甘情願地畫地爲牢,成日在艾爾文的房間裡轉悠着,翻看他收集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書籍。當然了,那些市井淫書除外。
倒也奇怪,這會她就不怕睹物思人了?還是說即便是飲鴆止渴,也甘之若飴呢?
這兩日她偶然在艾爾文的書架上翻着一本海外典籍,書中把這天下間的所有物質大致分成了五種金木水火土屬性,這倒是頗爲新奇的一種說法。奈何其中對於元素物質的挖掘深度太低,在嵐姻這種級別的大魔導看來,這書就像是寫給初學者看的。
但是那本書的作者在書中提了一句詩──煙鎖池塘柳。說這上句乃是千古絕聯,絕就絕在此句詩文不僅是意向突出,更爲關鍵的是其暗含五行,故而難接下句。
這讓嵐姻印象頗爲深刻,她是不信有絕聯的說法的,這也忒得小看衆生才華了。艾爾文自然也是不信的,因爲這廝就在這句詩的旁邊連打了三個問號,那輕蔑可惡的笑意似乎能從那三個問號裡浮現出來。
嵐姻就好像能瞧見艾爾文臉上的得意似的,心中着惱,更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暗含其中。她知道艾爾文是對出了下句的,畢竟她的餘光已經隱隱瞥見那廝在頁腳處寫的下聯。
於是她趕緊把書合上,可不想窺探半分艾爾文的答案。她須自己對一個出來,要比艾爾文寫的要好,這才能舒了心意。
奈何確如那作者所云,這下句的確不好接,要用五行對五行才行。
嵐姻思來想去翻覆一夜,就想出了一句“桃灼銀江堤”。
隔日她興沖沖地趕到伯爵府,就想瞧瞧艾爾文留在那的下聯,比自己的如何。其實嵐姻也是個相當矛盾的人。若是爲了方便,她大可以把艾爾文這些個藏書畫卷搬回王府去把玩研究,可是這樣味道就不對了。當然,她也可以大方在此住下,以她的身份,自然沒人敢多半句嘴,可她就是不樂意。
嵐姻翻開到那頁,艾爾文留了兩句,分別是“幸釣楓江秋”和“楓濃錦城秋”。看來艾爾文自己也吃不準這兩句哪一句更好一點。
嵐姻看着這兩句,笑着長嘆一聲,心想:“終究還是這小混球厲害一些。”
“自己這一句只是工整罷了,雖也暗含四季變換,可畢竟押韻不足。桃灼之言,雖有典出,可比他這‘幸’‘濃’二字,着實弱了一些。楓濃錦城秋這一句是意向情境皆完備,而這幸釣楓江秋卻是在講心境。尤其是這個‘幸’字,直接打破格式,把人物心緒融了進去。”嵐姻這般想道,“也許‘幸釣楓江秋’纔是他心之所向吧。”
“可他這樣的人兒,也不過嘴上說說罷了。”她深知艾爾文是何許人也,故而想到此節驀地嗤笑起來。
當然,她自己是更喜歡這幸釣楓江秋這一句的。
可她卻在一旁的信箋上落下兩行字:
煙鎖池塘柳,何故?
楓濃錦城秋,望歸。
這個“鎖”字啊,這個“錦城”啊,就有講究了。
嵐姻看着這兩行詩文,臉上緋紅掠過,她想着若是艾爾文那小混球見到此情此景,此般自己,估摸着又要出言調侃了,甚至她都能猜到他會說什麼。
“是誰。。。在那枕劍會上,口口聲聲說不要扯些沒用的詩文的?”嵐姻都能想到艾爾文那廝的腔調。
然則某人是回不來了,至少最近這幾個秋天是沒戲了。
而且現在還只是夏日光景呢。
夏日灼灼,是最不適合犯情思的季節。求得涼歡的心境總是很難和悠綿難斷的溫熱情絲攪和到一塊去,當然,這是對普通人而言。如嵐姻這樣的大魔導師,一個寒冰的結界就能輕鬆驅散屋內的炎熱,要讓這樣一位大美人香汗淋漓起思量,那是不可能的。
嵐姻只是越想就越覺着心間煩悶,只得去把那窗子打開些,好讓夏日的滾熱侵襲進來,彷彿這樣能讓她稍稍清醒些。
巧就巧在當她倚上那窗沿時,眼光正巧掃到幾條街之外的約克街上,布萊德·謝特正指揮着光正教的幾名殿守在那搬東西呢。
蓋着光正教印記的大型鐵皮箱子,滿滿當當十來個,正從那馬車上往下卸呢。
嵐姻看着布萊德那標緻性的樣貌,憶起艾爾文曾在那“故是”餐館奚笑過此人,不禁輕起嘴角,就如當時一般。
雖然當時艾爾文沒當着嵐姻的面說什麼,但是他這人眼神最爲刻薄,那神色間對人家樣貌的攻訐毫不掩飾。
可她有時候就是中意他那般市井無賴的模樣,說他率性而爲也罷,毫無忌諱也罷,如嵐姻這等女子,自是見慣了道貌岸然之輩,似艾爾文這樣的氓流痞性還真就對她胃口。
當然了,嵐姻是不可能真的會喜歡上一個毫無身份的潑皮的。艾爾文只是有這麼一面罷了。畢竟他骨子裡的貴族教養還是在的,更況且這廝舞文弄墨,作畫吟詩皆不在話下。有這種反差情趣在,纔是對嵐姻、奧妮安之流最大的吸引。
嵐姻若是知道艾爾文把布萊德比作是“長棍麪包”,估計能笑翻在地。
然而此時她卻蹙着眉在琢磨着;“光正教這些殿守在搬什麼呢?”
“若真是搬運物什這類雜活,也輪不到這些殿守來幹啊。”她納悶道,“而且布拉德可是深得教皇希律之信任,在光正教裡躥升速度之快,令旁人豔羨。能有什麼活,要叫他來親自監工呢?”
嵐姻知道約克街上有光正教新建立的“聖曠”教堂,這還是她父皇點頭應允的。畢竟光正教在平原之戰中也出了不少力,這點小恩小惠自然不算什麼。建在這貴族林立的西城區,也是光正教在貴族間獲得承認的一種象徵。
可搬進去的那些沉甸甸的箱子,裡頭裝的究竟是何物呢?
帶着種種疑問,嵐姻決定去瞧上一瞧。
可當她趕到教堂門口時,布萊德等人已經不見了。這新建的教堂還有些收尾的工作沒完成,不對外開放,門口的幾桿手腳架還沒撤去,手腳架周圍還圍着一圈厚實的白色帷幔。
嵐姻從袖間抽出艾爾文那柄紫削石法杖,用杖子輕巧地掀開帷幔,悄聲潛進了那教堂裡。
甫一走進這教堂,一股辛烈的油漆味就涌了上來。畢竟是剛完工的建築,塗料味道還是相當重的。
嵐姻藏在離門口最近的一根羅馬柱後頭,朝裡間偷偷望了兩眼,發覺這曠闊的大廳裡竟空無一人,這就讓她越發納悶了。
她暗想着:“剛剛那些人呢?看那些箱子還挺沉的,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作爲實力頂級的魔法師,嵐姻自然能清楚地察覺到周遭的情況,現實就是這教堂裡真的沒人。
於是她從柱子後頭走了出來,沿着教堂正中間的大過道悄然走到“光正聖主”的腳下。
她盯着這直戳屋樑的巍峨雕像,仔細地仰看了一會,不禁心裡直發毛。那肅穆的臉容下,總覺得有一絲陰森的感覺在裡頭,這不禁使得她打了個寒顫。
嵐姻本身是不信這光正教的,她總覺着光正教與其父皇不過是政治上的合作,各取所需罷了。所以即便她此時心裡有什麼不敬的念頭,也根本按捺不了。
看着這尊“光正聖主”那弓起手掌,十指交接的姿勢,她覺得滲人得很,即便她知道平素光正教人都是用這個姿勢祈禱的。
不過她現在沒心情去想這些,她更關心方纔那些人去哪了。
可她繞着教堂轉了整整一圈,又圍着這尊巨像左看右看,實在是沒瞧出有什麼機關暗門來。
對於靠着暗道打進薩留希的她來說,總是下意識地感覺這些建築的下方會有暗道。
可就是沒有。
但人是不可能平白無故消失的,東西更不可能。她在艾爾文的臥室裡能清楚地瞧到那些殿守是往這教堂方向搬東西的,所以她篤定光正教的人一定在這教堂裡,即便人不在,那些箱子又去哪了呢?
“一定有暗門,只是自己沒找到罷了。”嵐姻如此想着,又繞回到了“光正聖主”這尊巨像的腳下。
此時她正站在巨像的正前方。
她看着巨像手部那詭異的姿勢,不自覺地也學了起來。可並沒有什麼用,世界上沒有什麼機關是靠着祈禱可以打開的。
看着巨像十指相觸間的空間,她腦海間忽地閃過一個邪惡的想法。
她弓起的手掌間魔力爆起,一道道碧色的魔法能量在她的十指間糾纏,只聽得她輕喝一聲,醞釀已足的魔法朝着那巨像雙手間的空間轟了過去。
按正常來說,以嵐姻這記魔法的強度,這巨像要麼碎了,要麼塌了,即便說用料堅實一點,那再怎麼樣,手部那一塊至少也得炸個面目全非才行。
嵐姻想着,反正也沒人瞧見是自己乾的,纔敢這麼放肆大膽的。
可她絕對想不到,那巨像毫髮未傷,自己那道魔法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那雙掌之間。
就在她詫異之時,“光正聖主”腳尖前那兩片平整的地磚上凸之後向左右平移開。
窈深黑暗間搖曳着燭火光亮的地道,出現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