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亞聽了艾爾文這話,果真就露出了笑意,意味深長地看着艾爾文,“閣下來自南方?”
艾爾文點了點頭,反問道:“這有影響嗎?”
里亞笑着搖搖頭,看着艾爾文的眸子問道:“經歷過那場‘馬洛德戰役’?”他應是知道自己觸及了艾爾文的傷神之事的,可他依舊要這麼問。
艾爾文卻是波瀾不驚得很,神色間不起一絲漣漪,“算是吧。”
里亞見到艾爾文如此,眼神裡劃過一絲佩服之色。
“當時在貝拉瑪,老身可是隔着那麼多人,一眼就覺察出閣下的不凡之處。”
“噢?此話怎講?”艾爾文挑起眉道。
“閣下看着是一臉書卷氣的畫家,實則那眸子裡卻閃爍着躁動不安的野心。”里亞笑着說道,“老身在其他方面或許都平平無奇,唯獨識人這一點上,算是頗有心得。”
“我可不是那種光憑着野心來你這討好處的人。”艾爾文勾起嘴角說道。
“噢?那閣下倒是說說看呢。”
“先前說替普世教組建教會軍隊,這雖然有謀私之嫌,可卻也是現下對普世教來說最好的做法。”艾爾文說道。
里亞聽了這話,饒有興致地看着艾爾文,一副靜候下文的表情。
“您要明白,現下北方最大的矛盾在於,新貴富商手裡握着大把的盧尼,而那些沒落的貴族手裡還把持着權勢。可這些貴族再怎麼窮困潦倒,眼下這地,畢竟還是在他們手裡啊。即便大商會手裡的盧尼越握越多,可卻依舊改變不了根本吶。”
艾爾文頓了一頓,看了里亞一眼,接着說道:“既然普世教宣揚的是普世尊之下,世人皆平等的思想,爲何不參與到這場亂局之中,與那些新興的富商們一道,把原有的這些腐陋結構給徹底摧毀了,然後把土地分給人民呢?”
“將土地分給人民?”里亞一懵,瞠目結舌地問道。
“對啊,現在的土地都在貴族手裡,照目前的走向發展下去,這些地遲早要落到那羣富商手裡,這去一撥人,又來一撥人,如此往復,又有何意義呢?”
“不若我們自己建一個國度,把打下來的土地分給國度裡的每一位公民。你們教會不是崇尚衆生平等嗎,這不就平等了?這樣以後就沒有貴族與平民的說法了,大家都是一樣的身份。”艾爾文淡笑着道。
“閣下的意思是。。。要徹底摧毀貴族統治的模式?”里亞越聽越覺得震憾,總結艾爾文想法的時候嘴巴都不禁打起顫來。
“不這樣的話,怎麼才能把聖世教拉下馬來?”艾爾文說着瞟了里亞一眼,“我這個設想,應該最爲符合你的野心纔對。”
方纔里亞調侃艾爾文的野心,艾爾文此時也點穿了里亞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大家彼此彼此罷了。
“這可是要顛覆世界根基的事啊。”里亞嘆說着,身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
“怎麼,你怕了?”艾爾文揚着嘴角調侃道。
里亞揉了揉眼眶,露出一絲疲態來,而後靜靜看着艾爾文,苦笑着道:“你知道,如果按你這個設想來,要死多少人嗎?”
“還是說你壓根就不關心這些?”里亞盯着艾爾文問道。
“戰爭,本來就是要死很多人的。況且我們眼下討論的可是一場革命,空前的革命,革命革命,拿什麼去革?那當然是拿人命去革了。”艾爾文收起臉上的笑意,臉上的冷峻看得人心裡直髮寒。
里亞聽完艾爾文這話,撐圓了的嘴遲遲不能合上。
艾爾文看着里亞這副模樣,神色間毫不掩飾地撇過一絲鄙薄,他心想着:“這廝方纔還在那嫌棄提利爾城那幫人,可現下給他來點痛快的,他又痛快不起來了。”
里亞倒是沒在意艾爾文這種小手段。畢竟他得在其位,謀其事。
而艾爾文則不用想那麼多。
里亞在那埋頭思慮了許久之後,終於擡起頭來,看着艾爾文說道:“組建教會軍的事,我還是得和其他幾位商量一下。”
其他幾位自然指的是普世教的另外幾位長老。
艾爾文點了點頭,他自然也清楚,這麼大的一樁事,里亞不可能今天就拍板決定了。
“野心這種東西,還是需要實力來支撐的。即便我知道,您與您夫人都是實力高強的魔法師,可要組建一支軍隊,光靠兩個人可是不夠的噢。”里亞在艾爾文臨行前幽幽地說了這麼一句。
“與其替我操心,不如想着怎麼去說服那另外幾位長老吧。”艾爾文不鹹不淡地回道。
------------------------------------------------------------
從里亞的房間出來以後,艾爾文仔細回想了一邊與這位普世教的隱藏長老的對話,頗覺有趣。起初兩人還是以禮相待,後來雙方的本性漸顯之後,語氣可就都沒那麼和善了。
就像他在哪本書中看到過,任何爭鬥發展到最後,雙方都只會像兩隻野獸一般在那撕咬。無論用多少文藝辭藻來矯飾那紳士的外表,可那獠牙始終在那裡,除非哪天生存不再是唯一要務了,不然誰也忘不了那來自本性的野性。
不過艾爾文絲毫不擔心裡亞會辦不成這事。因爲那掛在樹上的誘惑是如此的明晃晃,里亞每天起牀會看到,一打開窗戶會看到,吃飯睡覺時還會惦記着,這就逼得他促成這件事。
艾爾文深知,在一個人心裡種下一份希望,是多麼危險兼可怕的一件事。
畢竟對里亞這種執迷宗教的人來講,“顛覆世界”“萬民皆同”這些可真是太美妙的誘惑了。
可艾爾文心裡卻清楚,即便沒了貴族,階級卻始終存在,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也是一場綿延無盡的鬥爭。
因爲這個世界生來就有高低之分。有人生下來就聰明,有人生下來就愚鈍,有人生下來就膚白貌美,有人生下來就粗鄙醜陋,生來就不平等的事兒,哪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抹平了?
播種理想是好的,但是艾爾文自己不至於傻到去相信。
可里亞這樣的人會信。
這大概就是有信仰與沒信仰的區別了吧。
與里亞聊完之後,天色已近黃昏。
艾爾文回望了一眼身後那莊嚴肅穆的聖翡大教堂,斜陽切下,在那穹頂上覆上一層薄薄的熱橙色光亮,不知爲何,有種暖徹人心的感覺。他此時心下不禁感嘆今天可真是漫長的一天。
此時的艾爾文還不知道,正是他今天的兩段談話,讓今後的整個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
艾爾文回到飛鹿街上的住處時,客廳裡已經有人在等着了。
當夏燁、浪雲、喬芷三人見到艾爾文“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幾人喉間不免還是哽住了。
“殿。。。”剩下這個“下”字,喬芷愣是沒叫得出來。夏燁與浪雲在一旁亦是悲喜交集,張口難言。
艾爾文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可男人就是男人,哪能玩那種久別重逢後痛哭流涕的把戲,即便大家的眼眶是真的都溼了,那還不得在那死撐着嘛。
酒要經得起年份的推敲,感情要經得起生死的捉弄。
男人之間的情誼,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的事。
艾爾文欣慰地看着眼前這三個一道來北方的夥伴,萬千感慨在心頭,卻沒婆婆媽媽地嗆出半個字來。
“好啦,我這不活得好好的嘛,都什麼表情。”艾爾文笑着啐了幾人一句,率先落座下來,“都坐吧。”
被艾爾文這麼一說,方纔的感懷愁雲散去不少,浪雲幾人臉上的神情也輕鬆不少。
“劫後餘生的感嘆呢我就不發表了,找你們幾個來,是有正事。”他對着坐下來的幾人正經說道,“對了,葵傾呢?”
“噢,她說她要在洛姆鎮上看着空艇呢,就不和我們一道過來了。”浪雲回道。
艾爾文點了點頭,畢竟幾十萬盧尼在那呢,心想這小丫頭辦事還是一貫的細緻。
“交給你們個任務,在洛姆鎮上開始招募傭兵團的人手。”艾爾文吩咐道。
“殿下,我們‘四方傭兵團’又要重新開張了?”夏燁欣喜問道。
“不然我帶着你們來北方做什麼?來跟我學油畫嗎?”艾爾文沒好氣道。
“嘿!殿下,我們是真不知道您還有這手藝呢。”浪雲揶揄道,“難怪那些個姑娘們,都鐘意殿下你呢。早知道我們就跟你學上兩手了。”
浪雲一說完這話,立時就覺得不對了,要知道奧妮安公主可還在房間裡呢,要讓她聽到這話可怎麼辦?
艾爾文可比浪雲反應得快,瞪了他一眼,心想久別重逢,這廝激動得嘴上攔關都沒了。要知道浪雲原來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喬芷一聽浪雲這話,不禁也笑噴出來,看着艾爾文臉上尷尬表情,越發覺得好笑。
艾爾文心裡可是明白,因爲上次那位菲婭姑娘,奧妮安這幾日就有些古怪,今早又在那酒館內被那蒙騎那幫人出言羞辱,以至於惹得她大開殺戒,後來又遇到了葵傾這丫頭當着她的面與自己親暱。他暗想指不定這位大美人此時多想宰了自己以泄憤呢。
“幸好此時房內沒什麼動靜,權當她是沒聽着。”艾爾文心下這般祈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