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鳳凰所說,果有其事?……
一朵嬌黃的梅花被風吹着離了枝頭,落在了梅雪霽的眉心。她的長睫微眨,悻悻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齊雲灝凝睇的雙眸,彷彿攏了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他眼底深處。
“雲灝……”梅雪霽輕喚着,握住了他的手。
齊雲灝望着她,深黑的眸子仿若墨色水銀般一動不動。
“告訴我,你是誰?”他問。
梅雪霽睏倦未醒,不解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脣笑道:“嘻嘻,我是你家的娘子霽兒……”說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要閉上眼去。
齊雲灝捏緊她的手,湊過頭來,用目光細細地描摹她的眉眼,彷彿要將她臉上每一寸肌膚都深深鐫刻於腦海。
“怎麼啦?”梅雪霽眨着眼,嬌慵地揚起了笑顏。
耳邊,傳來齊雲灝低沉而略帶磁性的聲音:“霽兒,你從哪裡來?”
梅雪霽愣怔片刻,“噗嗤”一聲笑了:“我從天上來。我是九天的司花仙女,因爲不慎鋤斷了碧落牡丹,被天帝降罪貶落凡間……必要經歷重重磨難,方可重返天庭,嘻嘻……”
她一邊嬉笑着用衣袖掩了口,一邊調皮地擡眼朝齊雲灝輕眨。
齊雲灝身子一顫,緊緊抓住她的手,面對她的輕顰淺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真的嗎?”他問,神色凝重晦暗,似乎帶着濃濃的憂慮。
梅雪霽望着他鄭重的樣子,不由笑得有幾分詫異:“當然是假的,難道你真的相信我是九天仙女下凡?”
齊雲灝不語,只管貪婪地凝望着她。
她脣邊的微笑,彷彿一陣拂面的春風,吹開了他心頭所有的陰雲。漸漸地,他胸中豁然開朗,凝望的雙目中也漾起了笑意……是的,什麼疑問、什麼答案,此刻在她的面前都變得毫無意義。她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又如何?他只知道他要的是她,是眼前這個牽動他所有情思和愛意的小女子……
帶着幾分釋然和依戀,他摟住她。緊緊地、緊緊地將她貼在懷中,砰然的心跳彷彿一陣陣的鼓點敲響在她的胸口,讓她的心也跟着激盪起伏、躁動不止。
她驚訝地回望他的臉:“怎麼啦,雲灝?”
他笑而不答,只顧俯下頭找到了她的脣,輾轉悱惻地吻着,大口大口吮吸她脣間的甜蜜與芬芳。
她愕然僵直了背,任他親吻着,內心的不安卻越來越濃。終於,她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疑惑,用力一把推開了他。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他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薄脣緊抿,雙眸中星光閃爍。良久,他牽起脣,溫柔地笑了,再次摟住她,將脣貼近她的耳畔。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從哪來,我都永遠愛你,霽兒……別忘了你答應過要與我一生相守,這句話已然刻入我的心底,你想賴都賴不掉了。無論何時何地,你永遠是我齊雲灝的娘子,在天啓有夫、有子,還有家,逃不掉,你一輩子都休想逃掉……”
她的心狂跳,驟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深意,禁不住熱淚盈眶。將手臂環住他的腰,她把臉輕靠在他的肩頭,輕輕地嘆息一聲道:“鳳凰告訴你了?那個高僧說的話,你信嗎?”
他垂下眼,略帶賭氣地擼下她腕上的佛珠,緊緊地捏在掌心:“我不信,你也不要信。把他留下的勞什子扔了吧。”說着,擡起手要將它拋向身後的池中。
她趕緊拉住他:“別扔,我要的,留着吧。”
他攥緊拳頭,不肯把佛珠還給她,眉宇間分明帶着幾分惱怒和不甘:“我不能讓你戴着它,每每見了它,我心裡便百般不是滋味。”
她愣怔片刻,終於無奈地笑了:“好吧,就放在你那裡吧。”說着,她扶着他的肩,繞到了他的面前,伸出食指輕撫他糾結成一團的濃眉。
“呵呵,沒有了它,你的霽兒哪裡都去不了了,這下你可放心了?”
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降臨了栩寧。
雪花紛紛揚揚,彷彿搓棉扯絮一般飄落在宮苑的瓊樓玉宇間。玉蕊清寒,催開了火一般怒放的紅梅,襯着遠處的青松翠竹,分外妖嬈。
繽紛的雪只落了半個時辰,忽然被一陣風吹得無影無蹤。和煦的陽光再次露出雲頭,慷慨地將暖意播撒在上林苑的每一個角落。樹梢上剛積的一點銀白,霎時消融殆盡。
此刻,在翔騖宮的雕花窗前,齊雲蘿拍着案几,遺憾地搖頭不已:“唉,可惜可惜,好容易盼來一場雪,卻這麼輕易地去了!”
梅雪霽坐在她的對面,手裡端着青篛釀,忍不住“噗嗤”而笑,一邊笑,一邊將目光從她身上移到了她身側的梅雪峰身上。
此刻的梅雪峰,手裡也端着酒杯,卻何曾抿過一口?只顧側目凝視着齊雲蘿,目光中包含寵溺無限。
“駙馬爺,什麼愣啊?仔細酒冷了。”梅雪霽笑着推了推他的手。
梅雪峰聞言臉倏地紅了,迅回眸與齊雲蘿對望一眼,四目交注,兩心俱是一蕩。
梅雪霽看在眼裡,忍不住又想笑,只得用貝齒咬住脣,輕輕地打趣他們道:“唉呀,好一幅恩愛模樣,真真羨煞旁人。雲灝不是爲你們指婚了嗎,還賜了公主府,你倆爲何遲遲還不成親?”
梅雪峰微笑:“不急。”
“不急?”梅雪霽瞪大眼睛,“你不怕蘿蘿悔婚?”
“霽兒!”齊雲蘿“啪”地一掌打在她的手背上:“不要胡說,我哪裡會悔婚?”
“是嗎?”梅雪霽斜睨她,忍俊不禁,“莫非你急着要嫁我哥,我哥卻不急着要娶你?”
齊雲蘿氣結,嘟起嘴瞪着梅雪峰道:“峰哥,管管你妹子!”
梅雪峰沉靜地一笑:“霽兒別鬧了。哥哥之所以不成親,是爲了等你。”
“等我?”梅雪霽愣怔不已。
“哥哥要等到你腹中的孩子生下來,再和蘿蘿成親。”
“爲什麼?”梅雪霽不解,“你們成親和我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梅雪峰和齊雲蘿對視一笑:“當然有關。哥哥和蘿蘿商量好了,一旦成親,便拋開京中的一切,相攜回花山縣故居重開沐恩堂。在宮苑之中,我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所以想待你平安生產,再行離開。”
“哥?”梅雪霽驚呼一聲,一把抓住哥哥的衣袖,眼眶忍不住地紅了。
“霽兒,”齊雲蘿柔聲低喚,站起身來坐到了她的身邊,攬住她的雙肩道:“我和峰哥捨不得你,也捨不得母后和皇兄。只是,峰哥自有他的志向和渴望,他的心意也便是我的選擇……”
“我明白,”梅雪霽點點頭,悄然用絲帕拭乾了眼淚,努力向她展開一朵微笑,“其實你們若是要回鄉,現在就可以回去了,又何必等我生產?我在宮中一切安好,哪裡用得着你們擔心?”
梅雪峰擡起眼,望着她緘默不語。
雲隱寺的一場風波似已平息,始作俑者鳳凰已被收押在宗人府的大牢之中。皇帝陛下下了嚴旨,朝野上下、宮禁內外凡有擅言是非者,嚴懲不貸。一時間人人噤口,不敢再談論此事。作爲焦點中心的霽兒,反倒被蒙在了鼓裡,於事情的始末知之不詳,也找不到可以探聽的地方……
每思至此,梅雪峰心中便充滿了慨嘆與感激。陛下愛惜霽兒,密密地織了一張網,將她守護其中,不讓她受到外界的任何傷害。此情此舉,可謂用心良苦。
然而,即便這樣,他依舊覺得內心隱隱不安。宮苑之中處處艱險,霽兒心無城府,單純善良,又哪裡是其他人的對手?在情勢尚未明瞭之前,他和蘿蘿還是決定推遲婚期,守在她的身邊。
想到這裡,他擡眸含笑注視着妹妹:“哥哥捨不得未出世的外甥,定要喝了他的滿月酒,才能放心而去。”
梅雪霽聞言面上一紅,忍不住低下頭去注視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內心中柔情盪漾。
身後珠簾出叮噹一聲輕響,梅雪霽回過頭去,卻見明琪帶着一羣身着水紅色宮裝的侍女魚貫而入,各人手捧盛着佳饌的金盤,分列兩旁,霎時間菜香縈繞,令人試食指大動。
齊雲蘿笑道:“今日御膳房做了什麼好菜?”
明琪道:“有您愛吃的八寶野鴨,還有梅小主喜歡的杏仁佛手、龍井竹蓀。”
“不錯,”齊雲蘿撫掌,回頭向梅雪峰道:“峰哥,你愛吃什麼?”
梅雪峰淡淡一笑:“只求飽腹便可,無所謂吃什麼。”
齊雲蘿衝着梅雪霽一吐舌頭,低下頭偷偷地笑個不止。
紅泥小爐上溫着芬芳四溢的青箬釀,瑞獸銅鼎裡燃起嫋嫋的沉香,翔鶩宮中一片春意融融。
三個人邊吃邊聊,不覺日已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