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琭望着她因狂怒而扭曲的面龐,一時間忘記了臉上火燒火燎的疼痛,捂着腮只顧呆呆地愣。
“看着我做什麼?還不快替我找把刀來!”鳳凰剜她一眼,口氣中帶着不耐。
“是。”蘇琭站起身來,從牆角的箱櫃中翻出一把薄刃匕遞到她的手上。
鳳凰面不改色,用匕的鋒口礪開自己的指尖,將殷紅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入銅盆中的符咒上,轉瞬之間,獻血和符咒上的紅字融成了一片。
“把蠟燭給我。”她頭也不回地向後伸手。
蘇琭取下燈罩,將蠟燭遞到她手上。她一手持着蠟燭,一手從盆中抓起荷包來,湊着燭火點燃,然後一下子拋進了盆中。
高高騰起的火光照亮了她的面龐,碧色的明眸中,兩點鮮紅的火焰跳躍閃爍,無比的明麗與妖嬈。
“天地諸神有靈,請保佑我詛咒這個荷包的主人,讓她身敗名裂、人人唾棄、生不如死、墮入地獄永不生……”
一抹難以抑制的笑掛上了她的嘴角,她仰起頭,盯緊了前方的某個角落,聲音變得高亢而淒厲。
“……讓梅雪霽墮入地獄、永不生!”
“咣噹……”又是一聲疾響,背後頓時狂風鼓盪,冰冷的雨絲被風夾帶着掃了進來。
鳳凰打了個寒顫,急忙回過頭去,卻見大門敞開,有一個人直直地扶門而立,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爲他周身鍍上了眩目的光邊。
“天馳……”她驚呼,一時之間亂了手腳。
齊天馳不語,一步步地向她走近,冷峻的目光越過她的面龐,落到了尚未燃盡的符咒上。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幽暗,彷彿來自地底。
“我……”她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擡眼望向她,目光由冷到熱,最終變成火一般的憤怒。
“你在詛咒她?……用這種惡毒的方式!”他卡緊她的手腕,一把將她從蒲團上拎起,“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滿臉的慌亂在一瞬間轉變成疾憤,她橫他一眼,嘴角掛上了冷笑:“爲什麼?爲了你!如果不是她,你豈會對我如此薄情?從大婚到現在,你何曾碰過我一下……你把我當成了一尊佛,冷冷清清地在廟堂裡供着,卻把她時時地放在心底,如珍寶一般地藏着……這一切,教我如何不恨?”
他不語,靜靜地聽着她切齒的低喃,面色晦暗如夜。
良久,他垂下眼,嘆息一聲道:“你該恨的是我,該咒的也是我,原本這一切和雪霽無關。”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名字!”她尖叫着捂住了耳朵,“我恨你,更恨她!我要她死,要她落入地獄永世不得生……”
“住口!”他跨步上前,緊緊地攥住她的雙肩,挺拔的劍眉深鎖,雙眸中涌動着沉沉的怒意,“不許詛咒她,你這蠍口蛇心的惡毒女人!”
她睜大眼睛看着他,愣怔許久,忽然展眉一笑:“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爲了所謂的兩國聯盟娶了我,斷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是。”他鬆開她的肩膀,目光中帶着疏離與厭惡。
她舔舔嘴脣,笑得益嫵媚:“呵呵,請澄親王靜候,讓你後悔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太和殿。
玉階下青銅寶象鼎中騰起嫋嫋的青煙,在九龍御座旁飄渺纏繞,御座上年輕君主的面容也彷彿籠罩在一層雲霧裡,讓人看不真切。
殿外,是一派豔陽高照的晴朗明媚。金色的陽光斜斜地透過雕花門扇照射進來,在金磚漫鋪的地面上投下如畫的光影。
齊雲灝望着那一片光影,嘴角漸漸地牽起了笑。
“衆位愛卿,難道沒有人出來替遲之羣和秦洛泉說情嗎?”
金殿之中一片寂靜,靜得彷彿能聽見侍立兩旁的官員們彼此怦然的心跳聲。
齊天馳立在玉階之旁,星眸低垂,內心暗自好笑……方纔陛下的詔書之中已然歷數了他二人的罪狀,單隻一項舞弊欺君就已經十惡不赦了,何況那秦公子還犯了僱兇弒主的滔天大罪?
眼下,即便是秦相的門生子弟們想必也個個但求明哲保身,不敢效飛蛾撲火,妄自斷送了前程吧?
想到這裡,他跨前一步,手持牙笏對着齊雲灝深深一躬道:“此二人罪無可赦,臣等決無替之脫罪之意,全憑陛下聖裁。”
佇立身後的大臣們這才彷彿如夢初醒一般,一個個學着他的樣子躬身揖拜:“陛下聖裁!”
齊雲灝眯起眼睛:“嗯,好吧。傳旨將這二人一併收監下獄,待大理寺結案後按律處斬。另,秦遲二家抄家沒產,將貪賄的銀子歸還國庫……”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嘴角浮起冰冷的笑意,“秦相的身子依舊未見好嗎?哼,他年歲已高,不如讓他回老家頤養天年吧……對了,把齊州的祖宅給他留下。”
他的語調輕緩,卻如同臘月凜冽的寒風一般拂過殿中每一個角落。玉階下默然佇立的官員們各個心中都翻騰着一句嘆息……看來,秦家是不行了……
此時,太傅劉奉臺的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持着牙笏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數十年來和他纏鬥不休的秦舒竟然就這樣倒臺了,被迫告老、家產盡沒,連一脈單傳得孫子都被判了極刑……多年來他埋藏在心中的詛咒竟忽然變成了現實,這一切讓他興奮不已。
然而,興奮過後,冷不丁地又有一絲寒意順着脊樑慢慢地爬滿他的全身……
他盡力穩住顫的雙手,偷眼朝九龍御座上瞧去。雲蒸霧繞中但見年輕的君主面沉如水,一雙含威的龍目中氤氳着冰冷的殺氣。只一瞥間,他便心跳如鼓,忙不迭地低下頭去。
脣亡齒寒,滅了秦家之後,陛下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就是劉家?
“劉太傅。”
一聲低沉的呼喚險些讓劉奉臺丟了手中的牙笏,他趕緊掩飾着擡起頭來,卻見皇帝的脣角已然揚起了笑意。
“秋闈迫在眉睫,遲之羣被收入監,眼下獨缺主考。朕以爲臨時選拔已無可能,不如請太傅親赴齊州爲主考,你意下如何?”
劉奉臺一愣,隨即垂目施禮道:“臣遵旨。”
“呵呵,太傅不愧爲國之棟樑啊,”齊雲灝笑聲朗朗,眼波倏地一轉,“林冀晟、邱樊何在?”
“臣在。”被點名的兩位趕緊出列。
“劉太傅不止一次地在朕面前盛讚兩位愛卿勤勉精幹、官聲清肅,朕都記在心裡了。目下,我天啓與花剌之戰將近,正是朝廷用人之際,朕特派你二人分赴西北邊境的韓州、定州兩地爲知州,替朝廷管好門戶。回家收拾一下,明日出吧。”
林、邱二人愣怔無語,不約而同地悄悄迴向劉奉臺望去。此刻的劉奉臺卻是雙目微垂,面無表情,對他們求助的眼神視而不見。
二人只得回身施禮道:“臣等遵旨。”
齊雲灝點頭而笑,側目向呆立無語的劉奉臺望去:“太傅可有異議?”
劉奉臺雙肩一顫,忙不迭地低下頭去:“臣不敢。”
“那好,就這麼辦吧。”齊雲灝手扶額角笑得輕鬆明澈。
好了,這一仗終告段落。秦舒徹底倒臺,其朋黨羽翼也只等着被他慢慢清除瓦解。劉奉臺的左膀右臂也被支到千里之外,料想,聰明如他,應該明白其間的警示之意吧?
他暗暗舒了一口氣,含笑擡起頭來:“既這麼着,衆卿有事奏,無事便退朝。”
“……報!”
殿外的丹陛下忽然傳來悠長的通稟。
“報……邊關八百里加急……”
齊雲灝笑容頓時一僵,剛剛放鬆的神色立時繃緊。
“呈上來。”
“是。”侍立一旁的劉謙益趕緊幾步跨下玉階,從傳送急報的太監手中取過蠟封的錦盒,回身遞給了皇帝。
齊雲灝除去蠟封,打開錦盒,展開裡面的一張羊皮卷默默地看了起來。
金殿內羣臣翹,個個小心觀察着皇帝的神色。但見他濃眉深鎖,薄如刀削的嘴脣緊抿着,深邃的瞳眸中帶着幾分訝異和沉吟。
良久,他才從羊皮卷中擡起了頭。
“各位可知這是什麼?”他抖了抖手中的羊皮卷,脣角含了一絲譏嘲,“這是花剌可汗寫給朕的求和信,祈求兩國修好、永罷兵戎。此刻,花剌的大相羅臻措已攜了裘革珍寶,正在前來栩寧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