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捨
“一定!”他笑了,笑容純淨而滿足。伸出雙臂,他再度緊擁了她一下,欣欣然掉轉身去。
“明天見!”他小跑着回到車旁,回頭對她揮手。
“再見,宇燃。”她努力地笑着,看着他關上車門、看着他扣上安全帶、看着他動汽車……
“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宇燃……”她哽咽,有兩滴淚在腳邊濺開,化成地上淡灰的水花。
車輪碾過路面,蓋住了她依依的祝福。空曠的街道上,只有夜風拂過樹梢的輕響。
“咳咳。”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
洛雨季回過頭,現街角的路燈柱子下,斜倚着文朗高大的身軀。他看着她,動了動嘴脣,卻始終沒有說話。
洛雨季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抹去腮邊的淚,慢慢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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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她說,在他面前站定。
文朗回頭望了一眼謝宇燃開車離去的方向,微微蹙起了眉頭:“你確定要走嗎?”
“是的。”洛雨季的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那個傻瓜,”文朗嘆息着,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看他走的時候開心的樣子,總以爲你是回不去的……”
洛雨季掉開頭,聲音裡帶上了哀求:“別說了。”
文朗用手撓了撓自己捲曲的短,脣邊揚起了一絲譏嘲:“感情這東西,真是毒藥啊……呵呵,好在我是免疫的。”
略帶慶幸地吹了一聲口哨,他將手中的鑰匙高高拋起又一把接住。
“走,上車吧!”
浙江省歷史博物館。
下班了,老王像往常一樣在歷代傢俱展館內巡視了一圈,伸手按下了身旁的射燈開關。關上門,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藉助走廊裡昏暗的燈光,眯起眼尋找着鎖眼。
“呼——”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風響,緊接着,錯落的腳步聲迴盪在走廊上。
“奇怪,”老王心裡暗自納悶,“不是已經清場了嗎?怎麼還有人來?”
“噠噠噠噠……”腳步聲漸漸靠近。
老王好奇地回過頭來,卻現一個身穿雪紡襯衣、牛仔褲的年輕女孩正腳步匆促地向他走來,紛披的黑色長,隨着腳步的震顫在她肩頭飄拂着。在她的身後,緊跟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背一隻黑色的雙肩包,兩隻手閒閒地**便褲口袋。
“是她?”他望着女孩略吃了一驚——是她,那個曾在千工牀上昏厥後來又清醒的女孩……她來做什麼?
忽然,他心裡一動,頓時明白了爲什麼清場之後,她還能被門衛放進來的原因——聽說,她是謝副館長的女朋友。經常看見她跟着謝副館長來館裡,看謝副館長對她呵護備至的樣子,好像真心得很呢。呵呵,說起來他們兩個郎才女貌,倒也是相配啊……
不捨(二)
女孩看到他,清澈的眼睛頓時一亮,趕緊快走幾步來到他面前,笑盈盈地打了個招呼。
“你好。”
老王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鑰匙放入口袋:“哦,你,你好。”
“謝副館長在嗎?”女孩身後那個背雙肩包的高個青年也湊過頭來。
“他?”老王一愣,“他好像早下班了。”
“是嗎?”高個青年略帶吃驚地和女孩對望一眼,“他讓我們來這裡找他,怎麼會不在呢?”
老王用手撓頭:“哦,那也許他還沒走?”
高個青年點點頭,將雙肩包解下來交給女孩:“你拿着,我去叫他出來。”
“嗯,那我先上趟洗手間。”女孩笑着,徑自背起包朝一側的女廁走去。
高個青年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頭來。
“對了,”他一邊抱歉地笑着,一邊自嘲地搖頭,“我好久不來,都忘了小謝的辦公室怎麼走了。”
老王伸手向前一指:“從這裡一直走,看到第三個走廊左拐到底,穿過院子有個池塘,池塘後的假山旁有一幢小紅樓,上去到二樓,他就在201辦公室。”
高個青年偏過頭聽了半天,最終還是一臉的茫然。小聲地吹了記口哨,他把眉毛高高揚起:“mygod!怎麼聽來像迷宮尋寶?”
“這樣啊……”老王沉吟着又撓了撓頭,“那我帶你去吧。”
“太好了!”高個青年打了個響指,伸出長長的胳膊諳熟地搭上老王的肩頭,“多謝你啦!”
走廊上,在他們的腳步聲剛剛遠去,女廁的門忽然出“吱呀”一聲輕響,白色的身影彷彿翩飛的蝶,輕快地一閃,瞬間消失在傢俱館虛掩的大門內。
“呼……”洛雨季靠在門上長舒了一口氣,用手按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老天保佑,一切順利,太好了!
藉着展館內僅剩的一點微光,她”心繞過面前高大的多寶槅,站到了紫檀千工牀前。鼻端,又聞到熟悉已久的清盈木香,彷彿熟識多年的老友,溫柔而緘默地將她包裹在懷中。
只是,榻頂令她無比期冀的黑色光暈卻並沒有出現……
來不及失望,來不及黯然,門外卻再次響起了腳步聲。洛雨季匆忙蹲下身,將自己隱藏在多寶槅濃重的黑影中。
依稀的,展館的大門翕開了一條縫,一縷細長的燈光彷彿蛇一般地游進來,一直蔓延到她的腳下。那光源的盡頭,是一個探入門縫的腦袋,左右掃視了一番,方纔又闔上了門。接着,是落鎖的聲音,再接着,是腳步離去的聲音……
洛雨季咬住脣,將沁滿冷汗的掌心在牛仔褲的膝頭擦了擦,這才慢慢立起身來。
“……記住,金星掩月的時間是22.30分,你一定要在這個時間之前做好一切準備……”耳邊,適時響起了文朗的叮囑。
洛雨季低頭看了下表——22.05分!天啊,好懸,差一點就晚了……
深吸一口氣,她卸下肩上的雙肩包,從裡面掏出攝像機擱在對面的博古架上。打開開關,她把鏡頭對準了千工牀。
這是她和文朗的約定——他幫她順利地混入傢俱展館,作爲報答,她將穿越的全過程都拍攝下來,供他日後研究……
如果,她真能穿越的話……
不捨(三)
彷彿凝固一般的寂靜中,忽然傳來蔡琴如泣如訴的歌聲。
“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絃,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心,陡然提起,又重重地墜落——該死,忘了關手機!
懊悔不迭地搖頭,她趕緊將插在牛仔褲口袋中的手機掏了出來。閃着瑩光的屏幕上,反覆跳躍着三個字——謝宇燃。
謝宇燃?她猶豫着,接還是不接?
往日輕柔的手機彩鈴,眼下卻變成了驚天的轟雷在耳邊炸響着,直炸得她手足無措,直炸得她心跳如鼓。下意識地,她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
“喂?”
“喂,雨季嗎,你在哪裡?”一向平和的聲音裡,忽然帶上了幾分氣急敗壞。
“是,怎麼啦?”洛雨季用手半掩着嘴,努力壓低聲音。
“你到底在哪裡?”謝宇燃益焦急,“我剛給你宿舍打過電話,你的室友說你根本沒回去過……我明明把你送到校門口了啊,你,你難道沒進去?”
電話這頭,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快告訴我你在哪?!”謝宇燃幾乎吼出了這句話。
“我在……”洛雨季猶豫地吱唔着,下意識地回頭向身後的千工牀投去一瞥。
忽然,她的眼睛睜大了,呼吸急促、心跳紛亂。
“天啊,那張牀……那張牀……”她喃喃地說着,目光彷彿被定住似地牢牢生根在榻頂的那泓黑色的光影之上。
它來了,它來了!
淚水伴着喜極而泣的嗚咽一同墜下,“吧嗒”、“吧嗒”濺落在銀白色的。她垂下手,彷彿被催眠一般邁步向千工牀靠近。榻頂,那朦朧的光暈照亮了她的心。緩緩地在牀頭坐下,她仰起臉,蒙在淚影中的雙瞳內,有兩彎黑色的月影在隨波盪漾。
“……你在說什麼,什麼牀?……”謝宇燃的聲音一直在手機裡響着,縱然沒有放在耳邊,卻依舊清晰可聞。
“雨季,你說話啊,難道,你又去了博物館?”
洛雨季低頭擦了一把淚,再次將脣湊近手機:“是的,宇燃,我在那張千工牀旁邊……你知道嗎,我,我又看見榻頂的黑鏡子了!”
“什麼?”謝宇燃陡然一驚,不由放大了聲音。
“是的,我看見了黑鏡子,就像,就像上回一樣。我想,我可以回去了,可以迴天啓,可以見到雲灝……”
“雨季……”謝宇燃在那一頭嚅喏着,彷彿沒有聽懂她的話,又彷彿……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走了,”洛雨季含淚微笑,眼前浮現起謝宇燃那雙深邃而柔和的眼睛,“謝謝你,宇燃……”
“不!”謝宇燃忽然大吼,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別走,你在那裡等我,我,我馬上趕來!”
耳邊,急促的腳步伴着喘息聲響起,好像是有人握着手機在飛一般地奔跑。
“別走!雨季,別走!別走……”謝宇燃一路呼喚着,絕望而倔強。
淚水再一次收煞不住,落滿了洛雨季的臉龐。
“宇燃,別這樣……你不是說,要幫我繼續我的夢嗎?”
那一頭,謝宇燃的腳步聲驀然一收。
“我……”他的聲音暗啞,帶着無比的傷感和不捨,“我,後悔了……”
洛雨季的心鈍鈍地痛了一下,握着手機的手頹然垂落。
頭頂,那一泓光亮悄然擴展,轉瞬間變成了圓滿的一團。腕上的佛珠靜靜地閃亮,和瑩澈的鏡光交輝成雙。
“來不及了,宇燃,”洛雨季嘆息着,“對不起,我要走了……”
“別走……”謝宇燃哽咽着,口中反覆呢喃那句話,“別走,別走,別走……”
攝人心魄的強光再度從頭頂撒落,伴着急促的風聲呼嘯不息。
洛雨季深吸一口氣,擡腿跨上千工牀平躺下來。
“宇燃,”她微笑,最後一次將手機湊到耳邊,“祝你幸福!”
“噹啷——”銀白色的手機從掌中跌落,翻了一個跟頭,靜靜地躺在地上。,兀自還回響着那個痛徹心肺的聲音。
“雨季,等我……別走,別走……”